“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放我出去吧,我会给你们钱的!不管多少,只要你们放我出去,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们。”梅若鸿一遍遍砸着铁门苦苦哀求着,换来的却是狱卒狠狠的一棒子,“老实点,少给我们添乱,要不然还有你受的。”
被关进来三天了,梅若鸿终于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高声叫骂,让人把他放出去,以为这次跟那回醉马画会集体入狱差不多呢,甚至还以为这次仍然有机会再次展示他的“英勇”,好好“教育”一下那些不懂艺术的警察,可是谁知道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醉马画会那次入狱,一是谷玉农的私人恩怨,他对汪子璇痴心不改,又怎么敢伤害汪子璇的朋友家人,所以警察也不怎么敢欺负这群大爷。二则就是醉马画会再怎么也有点小名气,汪子默又是名流,也不是警察长敢轻易得罪的,所以他们与其说是入狱,不如说是被请到警察厅喝了回茶,在警察厅的会客室呆了一晚上就被客客气气的请出来了。
这次是梅若鸿一个人,他不过是西湖边上一个摆摊的小画家而已,谁会在乎他?当下连笔录都没有做,就被直接扔到了专门关小商小贩偷鸡摸狗那类人的号子里,打算晾一晾,敲点小钱就放他回家。
梅若鸿开始还得瑟着,看不起那些小偷小摸低三下四的人,即使被关了进去仍然摆着一副桀骜不驯斜眼看人的架势,可是一天之后他就尝到了苦头。能进警察局的岂是易与之辈?那些梅若鸿瞧不起的三教九流中睚眦必报心胸狭窄手段卑劣的小人可不在少数,他那样拽拽的样子很快就招致了恶果,所有人联合起来欺负他,食物跟水都没他的份儿也就不说了,还不知道怎么的就招惹到了一个凶人,在放风的时候被人狠狠的揍了一顿,连门牙都打掉了。
梅若鸿这才怕了,求爷爷告奶奶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才说动人家去他家里找杜芊芊拿钱来赎他,谁知道那警察去了一趟却扑了个空,半毛钱的好处费都没捞到,当下气极了,回来对梅若鸿一阵好抽,然后把他扔进了牢房里最靠里的一间,要他慢慢等着。
如果说跟那些小偷小摸的小痞子们关在一处是难过的话,那换了牢房之后的梅若鸿就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炼狱。这里的犯人都是重刑犯,大多数这辈子都没有出狱的机会了,所以在他们这里也就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弱肉强食。外强中干的梅若鸿被扔到这里,就等于给一群饿狼扔了个玩具,哪儿有不被撕咬的份儿。那些警察开始是想把他抓来敲一笔竹杠,多少换点钱的,可是像现在这样连他家人都找不到,眼见得做了白工,能不恨他?所以梅若鸿被欺负的再惨也懒得管,完全是视若无睹的样子。
才坐了一个礼拜的牢,梅若鸿就跟以前的样子判若两人,瘦了不止一圈,面容枯槁,遍体鳞伤也就不说了,连人都变的神经兮兮的,两眼无神的缩在门口,一有人走过便大声的哭嚎请求,拜托人家放他出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多,当初把他扔进来的几个人才想起这里还有这么个人。按说像是这种这么久都没有出现的情况,家人多半要来报警的,可是梅若鸿的家人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儿,于是这些人也就知道这厮是彻底榨不出油水的了,关他在牢里每天还要搭上饭钱,实在是划不来,所以才把他放了。
当梅若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出警察厅的大门时,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好久不见的大太阳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从外表到心里极大的改变了他,整天跟穷凶极恶的死刑犯为伍的梅若鸿在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社会中时,感觉到极度的不适应。不过他唯一安慰的是,他还有水云间。
水云间,水云间,芊芊这么久没有找到他,肯定急坏了,他这样回去,她一定会心疼万分的欢迎他,照顾他的。梅若鸿怀着这样的幻想,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回了水云间。可是当他站在自己熟悉的家门口时,却犹如五雷轰顶。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拆我的房子!”梅若鸿看着已经被拆掉的篱笆和正在拆的房子,激动的一把扔掉了做为拐杖的木棍,扑着扯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工人。
“哪里来的叫花子,乱叫什么。”那人毫不客气的一把将梅若鸿推开,人家牛高马大的,梅若鸿在牢里那么多天早就瘦的干瘪,很容易一巴掌就被推的摔到了地上,可是那人也小看梅若鸿的牛皮糖功力了,就算是被推倒在地上,他也能挣扎着抱住那个人的腿,哇哇哇的嚎叫着,“你为什么拆我的房子,为什么拆我的房子!!!
“滚开,这哪里是你的房子,这地方我们先生刚花钱买下了,房契地契都在,这会儿正准备推倒重建呢,你少在这里白占便宜。”那工人被梅若鸿死缠烂打的抱着也抱出了火气,又是踹又是打的,好不容易把他撕离,指挥着弟兄几个把被打的跟死狗一样的梅若鸿扔到了外面路边。
梅若鸿还想闹腾着,但是实在是被打的狠了,趴在那里吭哧吭哧了半晌才有点力气,心里遂怕了,不敢去招惹那些壮汉,想了想又捡起了那根被他扔掉的树枝,哼哧哼哧的朝着杜家大宅的方向走去。水云间没了,杜芊芊不见了,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不去那里找个说法!
就这样,梅若鸿拖着残破的身子,连滚带爬的费了好大劲儿,才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了杜家大宅,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远远的望去,杜家主宅的灯竟然都没有亮。
“这是怎么回事?”梅若鸿满心的疑惑,站门口砰砰的敲着杜家的大门,敲了个把钟头才有门房慢悠悠的过来,在铁门后面眯着眼审视着衣衫褴褛的他,“你谁啊,敲什么敲,我家老爷不在,想要求见改天赶早!”
“老李,老李,是我,我是你们家姑爷!”梅若鸿好不容易看到来人了,激动的伸手从雕花铁门栏杆中间探过去,“赶快开门,我要见芊芊!”
“姑爷?”老李走近了些,拿灯笼照了照梅若鸿的脸,“你是梅若鸿。”
“是我,赶快开门啊。”梅若鸿见人家认出他来了,激动的不得了,将铁门拍的砰砰作响,心想着热汤热水总算有着落了,却没有想到老李看认出了他,脸上非但没有笑容,还寒了三分。
“梅若鸿,你还有脸上我们杜家的门!我们家小姐已经跟你离婚了,你在家乡有老婆,还欺骗诱拐我们家小姐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我家老爷非常生气,带着小姐去上海了,说是你再敢上门来,就放狗咬你。天太黑我懒得解链子,你自己走吧。”
“你怎么能这样,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梅若鸿听到杜芊芊知道他结过一次婚的事实,先是一呆,然后就拼命的摇起门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是我是爱着芊芊的啊,我是真的真的爱着她的啊!”
“就你那穷叫花的样子,你还敢对我们家小姐说爱?!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来人啊,放狗!”看门的老李听梅若鸿在杜家门口哭天抢地的叫着杜芊芊的名字,当下就怒了,让人放狗出去咬他。
“啊!救命啊!我不了,我再也不敢了!”一刻钟之后,伴随着梅若鸿的嚎叫,老李让人拉住了狗,看着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梅若鸿,轻蔑的说,“你记得了,我家小姐从今以后跟你再无瓜葛,那个梅若鸿已经死了。我管你是什么猪若红狗若红,总之再让我们听到你在提起我家小姐的名字,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这些话,杜家的佣人就牵着那两条大狼狗进了门,“砰”的一声关住了门。
梅若鸿有气无力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杜家门口那盏冰冷的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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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过了,很快就是春天,汪子默跟翠屏的婚礼也就是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候举行的。过年的时候,汪子默的父母专门从北平回来见了一趟未来的儿媳妇,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只盼着儿子好歹娶个女人能传宗接代的二老在看到翠屏之后,喜出望外,对她十分满意,连带的对活泼可爱嘴巴又甜的小画儿也是疼爱有加,才过了一个多月就跟亲孙女一样疼爱了。
“妈妈,你好没有,子默叔叔,不对,是爸爸,他贿赂我,让我来看你打扮的怎么样了。”穿着花童纱裙的画儿偷偷的趴在门口,人小鬼大的眨巴着眼睛。
“让他等着点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都等不及了,那晚上我们闹洞房可怎么办!”听到画儿这么说,一直帮翠屏打扮的汪子璇促狭的笑了笑,一席话一下子就把翠屏羞的脸都红了,伸手想要捶她,手还没到,就见子璇夸张的叫了一声,“这婚礼还没举行呢就跟我哥站一条心了,那要你嫁过来我这小姑子岂不危矣?”
“如果危险,那不如赶快把你自己嫁出去,怎么样?”房门口走来另一个穿嫩粉色洋装的女孩子笑嘻嘻的接了口,一下子就把汪子璇的话噎住了。最近谷玉农追她追的明目张胆的很,差不多全杭州的人都知道了,连她去谈生意也有人笑嘻嘻的问“汪老板好事几时近了,我们去讨杯喜酒喝呢。”
“芊芊,你来了?你不是说这个月有新船到港,要试水走不开么?”看到拉着画儿手进来的人,汪子璇脸上的不快拂去,转而代之的是惊喜。那次杜芊芊在烟雨楼大哭之后,跟醉马画会的人关系反倒变好了。她后来随父亲去了上海,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太不该了,决计以后抛下儿女私情,努力为父亲分担事务,做一个女强人,用工作来弥补感情上的创伤。她本来就是极聪明的女孩子,又肯用功努力,这么下来做的也不错。
这个年代的女人,能出去做事的本来就不多,汪子璇和杜芊芊都是其中翘楚,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也便有了许多话题,聊着聊着就尽释前嫌,重新成了闺蜜,连翠屏跟汪子默的婚礼子璇都发请柬邀她了。
“幸好这批货早了几天到,我弄妥了竟然还赶的急,所以连夜就订了票过来。”杜芊芊笑着边说边走了进来,这半年的磨练,让她身上那种孱弱的感觉变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练的神情。
“亲爱的沈,铛铛铛,看我带什么东西来给你了?相信我,等会儿你穿上这件旗袍,一定会成为全场最漂亮的女人的!”伴随着一阵大呼小叫,杜芊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砰”的一声被后面的不明物体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啊,sorry,我不是故意的,小姐你没事吧。”杜芊芊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一阵大呼小叫,接着就察觉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住了。
“我没事。”虽然有些生气,但是这是在别人的地方做客,还是要有礼貌些,所以杜芊芊满面寒霜的说了这句话,挣脱了半搂住自己的那双手。
“oh,my god,这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东方娃娃。漂亮的小姐,我有荣幸追求你吗?”杜芊芊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一句惊叹声,以及那匪夷所思的内容。
“威廉,你别闹了,她是我的朋友,你小心等会儿把她吓跑了。”翠屏看着杜芊芊快要发作的表情,赶紧打圆场,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杜芊芊狠狠的踩在了威廉的脚上,足以当凶器的鞋跟在他脚背上狠狠的旋了一下,这才解气的露出一个如花的笑容,“翠屏,你这里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去外面逛逛。”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出去了。
自从梅若鸿的事件之后,杜芊芊就对这世界上的男人抱了几分敌意,尤其是一见面就语出轻佻想调戏她的男人,她更是防御到了极点。这毛手毛脚的洋鬼子,要不是看在他貌似跟翠屏很熟的份儿上,她绝对踢的他断子绝孙。
“哇,连生气都可以这么美。我决定了,我要追她!”威廉在后面看着杜芊芊生气的背影,抱着一件红色的旗袍两眼放光的宣布。
“喂,就算你想要追美女,也别忘了你今天的主要职责好不好?我亲爱的服装师,我今天婚礼的礼服可都靠你了。”翠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他那花痴的样子,忍不住拿了支绢花朝着他的头扔过去。
威廉一直很喜欢温柔的传统中国女性,所以自从来中国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对美女的追求。不过虽然他追的很认真,但奈何桃花运一直不怎么好,每段婚姻维持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年,然后那些女人总会以各式各样的理由跟他离婚。在翠屏看来是威廉为人太单纯,追女人又只注重皮相,那些跟他结婚的人都是冲他的钱来的,一旦满足就会想办法脱身,所以这种结果太正常不过。可这种事情对一个外人来讲难免过于深奥,威廉自己一直无法理解中国特色的“仙人跳”,屡骗不改,仍然对美人充满了热请。
一个月前威廉刚被第四任老婆一脚蹬开,“失恋”的他借口疗伤来杭州。顺道帮翠萍承办婚事,不过没想到遇到了杜芊芊,最近一直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的威廉一下振奋了,两只眼都变成了桃心,抱着翠屏的婚纱口水的嗒嗒的说,“亲爱的沈,我觉得我又遇到了我的真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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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场面很盛大,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汪家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颇有商业头脑的汪子璇自然看中了这个商机,将汪家上下人通通打扮了一遍,尤其是身为新娘子的翠屏更是重中之重的关照对象。
“我们打算在杭州开一家婚纱店,所以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我们一共准备了十二套礼服,你等一下上花车上教堂也好拜祠堂也好行礼也好敬酒也好,一件都不能省下,要全部穿出去!”汪子璇一理着自己的伴娘服一边叮嘱着翠屏。
“这么多!”虽然说穿婚纱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也太恐怖了吧。
“这有什么,我还准备了十六件伴娘服给我自己呢,等一会儿我就一直换啊换,非要让那些女人嫉妒的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亲爱的嫂嫂,你等会儿不好好表现的话,可别怪我抢了你的风头哦。”生平最喜欢换衣服的汪子璇一脸享受的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摆了个pose。
“我算是服了你了。”翠屏自愧弗如的摇了摇头,对于打扮的激情她真的差汪子璇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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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好了没,再晚我们就来不及了。”汪子默终于忍受不了妹妹故意的磨叽,亲自敲门来请了。结果他还没叫两声,就看门“唰啦”一下打开,翠屏被汪子璇推到了门口。
“你今天好美。”面对着穿着婚纱的翠屏,汪子默看直了眼,说话都变的结结巴巴了。而翠屏也羞涩的低下了头,不好意思跟他直视。
“刚才不是还说赶不及了么,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发愣了。”汪子璇好笑的把他们一推,“赶快啦赶快啦,教堂那里还一帮人等着呢。”
汪家的马车载着两位新人缓缓的走过,路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漂亮的新娘子和新郎啧啧交口称赞,谁也没有注意街角一个眼神浑浊的疯子,正用一只半残的手捧着一个破碗,呵呵对着天空傻笑“画画,我会画画,你们信不信,我会画好多画,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大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