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会听你的话呢,你这一片好心肯定会被他当成驴肝肺。翠屏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就凭着在桥上那短短的几分钟相遇,她就觉得梅若鸿不是一个可以虚心听取别人意见的人,良言逆耳,只怕汪子默的建议他不会认真听,甚至恐怕还会闹出什么不愉快。
可是,翠屏跟汪子默虽然是熟人,但也没有熟悉到可以在他面前攻击他相交了多年朋友的地步。更何况她担心自己多话,会被汪子默觉得她是小鸡肚肠的女人,只因私怨就诽谤他人。
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果然是最麻烦的!翠屏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还是默默低头做事好了。她不再跟汪子默谈论这个问题,不希望他把自己当成那种在背后说人家坏话的女人。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事不用人说,时间长了他自己也会发现的。
两人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恰好这个时候一窝子学生过来吃东西,翠屏又是下面又是煮云吞又是捞茶叶蛋的,忙的不可开交,也就忘记了刚才的话头子,等到所有事情做完了之后,擦擦头上的汗,才发现汪子默竟然还站在那里帮她收钱招呼客人。
“给,这是那桌子的,一共一块二毛。”还在她愣神的时候,汪子默那只平常拿着画笔的手正捏着一串毛票在她面前晃啊晃的,“发什么呆,难道是太累着了?”
“不,不是。”翠屏接了钱放在小匣子里面,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想你的胳膊受伤了,肯定忙不过来。汪子默温和的笑笑,“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帮你卖面好了。”
“你怎么发现的~”翠屏下意识的捂住自己刚才撞到的那条手臂,她一直没有告诉其它人。因为对着梅若鸿那种人来说,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伤口,恐怕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去讹钱的!翠屏不想让自己的人格被那种人侮辱,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她没有想到,汪子默竟然发现了。
“稍微细心一点就能发觉啊。”汪子默温和的指指她的手,“你刚才做事的时候,要用到那边手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换手,无意中用到的话,脸上也会出现忍痛的表情,所以我猜你应该是刚才被车子撞到了。”
“娘,你受伤了!”画儿听到汪子默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当场拉着她的那只手将袖口往上一挽,果然看到手臂上青紫了好大一块,看上去格外骇人。
“娘,都是画儿不好。”看着翠屏胳膊上的瘀伤,画儿的眼泪当下就扑朔扑朔的落下来了,心里自责万分,如果不是她拉扯着那个孩子想把他从马路上扯回来,娘就不会因为因为救她而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伤,擦破了点皮,回去擦点药水就好了。”翠屏赶紧扯下被画儿挽上去的袖子,躲闪开了汪子默望过来的关切目光。
“你太好强了,一个女人家,”汪子默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然后劝道,“有什么疼啊痛啊的叫出来就是,别总一
个人死撑着,简直一点都不像女人了。”
汪子默一直觉得女人都跟瓷娃娃一样需要人呵护的,就算如同妹妹子璇那样自诩为独立自强新时代女性的女孩子,惹了祸碰了壁还不是在自己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等着自己去帮她解决这个问题。这个女人,看上去普普通通,柔柔弱弱,怎么却强悍的几乎推翻他对女人的所有认识。
这西湖边,人多,事也多。做小生意的人多,来捣乱的地痞流氓也就多了,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讨生活,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可是从第一面相遇到如今,他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不抱怨,不诉苦,似乎所有的难题都难不倒她。
这样女子,让人佩服,也让人尊重。汪子默有时候看她辛苦,也会想帮助她,但从来不敢贸然开口,怕自己一不小心的言行举止辱没了她,于是只能装作相熟的路人,每天画完画在她这里吃一碗面,帮衬一下她的生意。
这次,倒是让他多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帮她做做活,汪子默也不觉得这帮人端盘子收钱的工作有多么辱没他的身份,挽起袖子给她打下手,做的很是开心。
翠屏陡然听到汪子默说的那句“别总一个人死撑着”,眼眶里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流出来,忙抬起了头,仰天将那温温热热的液体逼回去,笑的若无其事的对他说“眼泪又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我不死撑着,怎么可能一个人把女儿从四川带到这里来。”
这是实话。一路的旅途艰辛,孤立无援,举步维艰,是不足以外人道的。以前的翠屏就是病死在那一路上的,而现在的翠屏更不想用那些东西去博取同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总是高昂着头,微笑着对自己说,我一切都好,我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我什么都不怕。
不怕不怕,一遍遍的自己告诉自己不怕,谎话说了一千遍之后,也就成了真话,讲多了,她也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不怕黑,不怕冷,不怕穷,不怕孤单……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仰仗别人活一辈子的,翠屏告诉自己,做人要保持自己的坚强自己的骄傲。她不想像菟丝花一样非要攀附别人才能生存,她不屑于做那种可怜虫。
就算没有男人,她也可以活的很好。
但是,她也是人,也会累。
所以,当听到某个男人用一脸温柔的表情说,有什么痛啊泪啊的你就叫出来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被感动。
良言一句三冬暖,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
画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但是听懂了汪子默的那句“好强”,当下靠在翠屏身边,很是骄傲的对汪子默说,“我娘可厉害了。我跟娘一路走来,什么都不怕,刮风不怕,雨雪不怕,就算掉到山崖底下,只要娘在,我们也不怕。”
“画儿真是个坚强的小姑娘,跟你娘一样。”汪子默蹲下来跟画儿齐平,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称赞道,不过又有些疑惑不解“你们母女俩这么辛苦的到杭州来看什么啊?”
“找,”画儿正想说“找我爹”,被翠屏打断了。
“找人!”翠屏神色淡然的说。
笑话,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我才不会让画儿喊他爹呢。他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之外,为孩子做了什么?凭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喊他做“爹”。
“找人?”汪子默一听这个,觉得自己帮的上忙,顿时来精神了,“你们找什么人,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我从小就在杭州长大的,在这湖边住了几十年,这边边落落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的了。”
“哦?那好啊。”翠屏听到这个也有些高兴了起来“我知道的这不多,只知道他住在一个叫水云间的地方,可是我跟画儿踏遍了这里,也没有听说那个巷子那条街叫这个名字。”
“水云间?”默听到这句话,脸色有些古怪,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
“是不是你也不知道?唉,不知道也算了,五六年的信,都不知道那地方还在不在,依我说……”翠屏一边洗着晚一边碎碎念着。
“不是,我知道有个地方叫水云间,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你要找的。”汪子默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表情有些纠结,“因为我知道的水云间不是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巷子,而是一间房子,并且,这个名字还是我给起的。”
“什么?是你起的?”翠屏开始还挺高兴找到水云间了,但是听到汪子默这么一解释,又有些不确定了。
“怎么是你起的名字,难道是你家?”翠屏一边收拾着洗干净的碗筷,一边好奇的问。
“不是我家,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汪子默边帮她收拢板凳,一边解释,“我有个朋友住在西湖边,他跟我一样都是画画的,我们画会经常在他家聚会。有次他写了“彩笔由我舞,挥洒一片天”的条幅贴在墙上,我看了好玩,觉得少了两句,就在前面添了两句,“把酒黄昏后,醉卧水云间”。他看了激动的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子墨”,赞我这知己添的好。谁知道妹妹听了他的夸赞不服气,又改了“踏遍红尘路,结伴水云间”。那天我们就这几句闹了好久,最后诗没有做出来,却定了“水云间”这个名字。”
“叶鸣和钟舒奇为他的房子加盖了篱笆,篱笆院有个门,门上,有我题的“水云间”三个大字。子璇又找来一个风铃,挂在屋檐下,铃的下端,吊了个木牌,上面也写着“水云间”。于是,这么一个水云间,就在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建成了。只是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水云间。 ”
而且,汪子默还有一句话藏在肚子里没说:我那个朋友就是刚才跟你吵架的梅若鸿,我不确定,你是否高兴你找到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