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九年正月初一,皇宫中张灯结彩、锣鼓齐鸣,然这喧闹却不仅仅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因为今日,是吴那拉封后的日子。
清晨,吴那拉在景仁宫内接受了内命妇的朝贺后,大排銮驾,浩浩荡荡,来在乾清宫正门,与弘历携手接受百官朝拜。而后与弘历乘龙凤舆出,皇宫西华门巡城,接受京城百姓的跪拜。北起长街,折向西安门大街,经西四路口,往北沿西四北大街,经新街口,于西直门转南,延道回至紫禁城。
巡城后于坤宁宫开大宴,皇宫内的每个角落都在沸腾着,经坛、戏台、彩殿、僧道念经,戏班演戏。九百九十九道南北菜肴,六百六十六道干果甜点面食。赐宴后乘龙凤舟游湖赏烟花灯火,朝臣进献贺礼.......这场由弘历一手策划的封后大典,耗资两千六百两白银,实乃至极的奢糜。弘历这个败家子在享乐上,从不吝啬花销,一点也不心疼,雍正爷若是知道定然要气活过来了。
泛舟湖上,脚下是冰冷的湖水。吴那拉抬起头,仰望夜空绚烂的烟火,唇角一抹绝代风华的笑容.......
“儿臣.......恭贺皇额娘。”永璜站在吴那拉的身后开声道,吴那拉微微回首,余光看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低眉顺目的少年,无言。
永璜见吴那拉并没有转身,遂只是静静的将一方白色的帕子递到了吴那拉身侧,帕上绣着一树寒梅,帕角迎风摇曳。
“大喜的日子,应该要开心的。”永璜太了解这个女人,踏着无数的鲜血,她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站得越高,就越寂寞,距离她真正想要的自由,越来越远。他听到了她泪水的声音,听到了她内心歇斯底里的呼号,可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吴那拉闭上眼睛,眼泪被风干,待到再张开的时侯,眼中的寒光比以往更冰冷了。
“你这帕子,还是留给你的侧福晋吧。”吴那拉转身调笑道,这种柔软的东西,她不需要。
迈步走向了灯火辉煌,再等等就是朝臣宫妃进献贺礼的时侯了,弘历还在等着她呢。
永璜收回了手中的帕子,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那帕子上绣着的梅花,光影逐渐模糊了那道明黄的背影。永璜自嘲般的笑了,这个女人,她跟所有女人都不同,她不需要依靠、不需要温暖。她的心,究竟还能坚硬到什么程度呢?
吴那拉成为了皇后,弘历分外深情的说,要把‘贤’这个字留给她,孝贤皇后。吴那拉心底里对这个孝贤恶心不已,于是说,她还是更喜欢‘娴’.......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孝娴皇后,不是更好吗?
而在吴那拉的封后大典上,魏宝儿的献礼格外别出心裁,一曲桃花舞,赢得满堂喝彩,弘历更加是看得双目放光,若不是吴那拉还在身边,恐怕他今天晚上就要忍不住,招魏氏侍寝了。
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桃花正是吴那拉得宠的象征,而魏宝儿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给她这支贺舞冠以‘桃花舞’这个名字,背后自然是永琏做了推手。永琏在角落里露出一抹冰冷的笑,那拉氏,这个封后大礼,你喜欢吗?就让你也尝一尝被人踩着肩膀上位的感受吧!
吴那拉看着魏氏那身淡粉色如桃花一般的舞衣,还有她酡红的脸颊,眸色越来越深沉。再看向身旁的弘历,他眼中那藏不住的惊艳之色。这一幕是何等的熟悉,九年前,她封皇贵妃的时侯,曾令富察氏黯然失色。而今天,她封后的典礼上,魏氏又让她黯然失色。
时间,带走的是女人最宝贵的青春。不管她保养得再怎么好,也已经是奔三的女人了,如何比得上这些十五六岁的新鲜肉体呢?吴那拉反胃的望着那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嗅着那抹艳俗的香气,竟蓦然想起了一首诗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吴那拉扭过头,望着弘历的眼神,越加的危险了......
吴那拉封后仅仅两个月,魏氏就在永琏的保驾护航和弘历的纵容之下,封了令嫔。之后,便是与吴那拉平分秋色的侍寝次数,魏宝儿功力深厚,那些满蒙贵女岂是她的对手。弘历这些年身边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吴那拉,也是厌了,沉寂多时的猎艳之心蠢蠢欲动。
是夜,容嬷嬷端进了一碗药来,吴那拉盯着那碗药,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喝了下去。
“娘娘?”容嬷嬷不知道娘娘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我需要一个孩子。”没有过多的解释,吴那拉只说了这一句话。已经十年了,她从来不曾试过治疗,而今却不得不这么做了。现在开始调养的话,也起码要五六年的功夫,才能真正的恢复健康,成功受孕。所以,现在必须要为未来做准备了。
弘历对她已经开始麻木了,正如同他对待当初的高氏。十年,弘历的‘爱’,保质期到了。不过幸亏,这么多年弘历已经养成了宠她的习惯,这是她故意帮弘历培养的好习惯。也因此,弘历虽然开始喜爱其他的女人,但却也仍旧不能没有她。
可是如果她现在为难魏氏,呵呵.......弘历绝对不会只听信她的一面之辞。就像当初高氏从来没有试图对她动手,原因是一样的。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的时侯,你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当初能够赢,是因为弘历的心在她身上。现在不能赢,是因为弘历的心转移了。她必须要想方法,让弘历的心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需要一个孩子.......不仅仅是为了固宠,也是为了稳固她的皇后之位。人总要变得成熟,对现实妥协。她曾经想过,一辈子不生孩子,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遭罪。不过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如果再没有孩子,她就将地位不保了。弘历现在对魏氏正新鲜,可魏氏也有保质期,等到保质期到了的时侯,再对她下手,比现在她锋芒正盛的时侯对她下手,成功率要大得多。
“容妈,咱们恐怕又得忍耐一段时间了.......”吴那拉心中算计着,她绝不能让魏氏先她一步有孩子。这事儿交给曹寅办恐怕就最稳妥了,让包衣对付包衣,宫里防不胜防,魏氏没有她这一手医术,总有一种方法会让她着道的。
吴那拉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妃嫔们每日清晨需要到景仁宫请安。又是一日,众妃嫔都已经就坐,却唯独魏氏姗姗来迟,一进门娇怯的对吴那拉福了个身。
“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伺候皇上早朝穿衣,来迟了。”魏宝儿极尽所能的激怒吴那拉。不过这招实在太老了,当初吴那拉在宝亲王府的时侯,就用过了。
“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吴那拉春风满面的笑着,要多亲热有多亲热,亲自走上前去扶起了魏宝儿。拉着她的手,是亲热非常,趁着魏宝儿起身脚下不稳之际,强硬的一拽,魏宝儿一下就跌坐在了皇后的正座上。吴那拉一双手放在魏宝儿的腿上,看似随意,按着魏宝儿不让她起身。魏宝儿醒过神来,浑身一震,顷刻间如坐针毡。被她算计了!那拉氏果真不是好对付的,她拉着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分明是要构陷她于不敬啊!
吴那拉坐在魏宝儿身边,就这么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魏宝儿的腿,越笑越和善。
“令嫔妹妹,姐姐我向来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妹妹以后若是忙了累了身子不适了,只要派个人来跟姐姐说一声就好,不来请安都没什么紧要的。只是.......太后那里,就要小心在意了。不若这样吧,姐姐我今儿就立个规矩,但凡是皇上歇在妹妹那里,次日就不需来姐姐这里请安了。看准了时辰,直接去慈宁宫便好,我们在那里碰头,这样也能让妹妹多休息休息。”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吴那拉以退为进,不自称本宫,却自称姐姐,拉着魏宝儿坐她皇后的宝座,免了魏氏的请安。她堂堂一个皇后,姿态放得比魏氏还低,众人看在眼里,就算是魏氏日后想要在弘历那里给她上眼药,恐怕都没法子啊。
魏宝儿忍不住偷偷咬了咬牙,本来还想着,若是那拉氏捻酸,说两句重话,她今儿晚上就可以给她上眼药了。结果那拉氏玩儿这么一手,她今日坐了皇后宝座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皇上就反倒要以为她魏宝儿侍宠而骄了!那拉氏,可真够不要脸的了......听说这满洲女不都是仗着身份蠢钝得要命的吗?怎么那拉氏这么奸诈呢?还肯自降身价跟她一个包衣称姐道妹的呢?魏宝儿眼睛转了转,登时变了态度。
“这哪里敢呢,皇后娘娘真乃仁善之人,奴婢不能不懂规矩,请安还是要的。”魏宝儿哪里敢真的同意吴那拉的提议呢,若是同意了,不是摆明了告诉众人,她没有把皇后看在眼里么。
“这样啊......我啊,就是怕妹妹你累着。姐姐我身子不好,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皇上喜欢妹妹,日后这皇上的子嗣,可全要仰赖妹妹了。若真是有什么不舒服,可千万要记得传太医啊。”吴那拉甚为关切的道了这么一声。
这话这么一出,底下所有的满蒙贵女都变了脸色,顿时目光不善的看向了魏氏。
“令嫔的架子倒是真大,身子也太娇贵了,请个安都能累着,就是跟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女子不同啊。”珍嫔乌雅氏冷笑着,她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什么叫全仰赖魏宝儿了?她魏宝儿不过刚刚进宫的包衣奴才罢了,就算排队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啊!
“珍嫔,妹妹初来乍到,何必如此挑刺呢?她年龄还小,吾等虚长她十来岁,自然要懂得谦让。”吴那拉借着这个机会,开始树立她的贤后形象。
“既然本宫当了这个皇后,就要尽到责任。入得宫中,就是皇上的女人,不管出身如何,同为妃嫔地位都是平等的。捻酸嫉妒之女子,本宫绝对容不得。令嫔乃是万岁爷可心之人,本宫爱屋及乌,日后若是让本宫得知,有谁仗着身份欺辱于她,别说是皇上,本宫第一个就饶不了。”吴那拉这话是说给弘历听的。今日魏宝儿请安迟到,弘历肯定会担心她遇到麻烦,这时侯如果有人真的为难了魏宝儿,弘历那‘被阻止的爱情’肯定又要发芽了。她先激珍嫔言语羞辱魏宝儿,然后再由她出面帮魏宝儿作主,这本该弘历唱的戏,由她唱完了,弘历就没戏可唱了。
魏氏听罢了这一席话,再看吴那拉那一脸慈爱的表情,心底真是一股火往上冒。阻止万岁爷心疼她,还给她树敌!那拉氏真行!只是面上笑得却甜。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奴婢一定注意身子。珍嫔姐姐所言甚是,奴婢的身子没那么娇贵的,日后定当按时请安。”魏氏今儿本来是打算过来气吴那拉的,可现在却反被吴那拉气得火冒三丈。
“妹妹就是太客气了,这进宫都多久了,怎么还奴婢奴婢的呢?你在皇上面前都已经不是奴婢了,在姐姐面前又怎么好再自称奴婢呢?真是要折了姐姐的福了。”吴那拉颇感慨的一叹,话是越说越好听。
“令嫔妹妹,今后你我,还是姐妹相称吧。妹妹容貌酷似已故的慧贤皇贵妃,尤记得我跟婉容姐,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啊!所以我看着妹妹就觉着亲切,恨不得你真是我亲妹子呢。”看到魏氏越来越握紧的拳头,吴那拉心底是笑得真欢乐。魏宝儿,你这么点道行,也想过来激怒我?还是趁早回炉再锻造吧。
“多谢皇娘娘娘看重,妹妹真惶恐,不及慧贤皇贵妃万分之一。”魏氏被吴那拉的话逼得脚跟脚,慧贤一摆出来,这声‘妹妹’她是不应也得应了,否则就是她不识抬举。
吴那拉气魏氏气得差不多了,心里也满意了。魏宝儿想要把她逼成恶毒皇后,她就是不上套,魏宝儿还能催眠她不成。想破坏她这么多年在弘历心目中建立的形象,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