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阿玛带着她到了前门。当时她在马车里,阿玛用手一指,告诉她:对面茶楼坐着的那位,就是当朝四阿哥弘历。
她抬眼看过去,但见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正温和的与友人说着什么。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一双桃花眼神采飞扬,唇角若有似无的笑,真正是英俊潇洒、一身风流。只一眼,便再难忘却。
她知道,这个男人,未来会成为她的夫君。
从她懂事开始,阿玛就频繁的在她耳边提及那个叫弘历的男子。他是当朝万岁爷的第四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阿玛要送她去弘历的身边伺候,阿玛要弘历爱上她,要弘历为他们高家抬旗,要弘历选她生的儿子当太子,要弘历保高家万世荣宠。
为此,她接受了许多许多的训练。以前朝的董鄂妃为榜样,学习琴棋书画,诗经礼乐。阿玛说弘历喜欢才女,于是她就拼命的学习才艺。阿玛说弘历喜欢温柔的女人,于是她开始变得柔情似水。阿玛说弘历喜欢女子善良美好,于是她变得乐善好施,就连流浪的小猫小狗都要接回家里养着。阿玛说了好多好多,但只要是弘历想要的,她就会做到。
因为,她是高婉容,一个为了弘历而存在的女人。
十五岁,她在阿玛的安排下,与弘历在灵光寺巧遇。弘历拾到了她遗落的香包,蓦然回首,视线相接。一瞬间,她在弘历的眼中看到了完全不符合他皇子阿哥身份的呆楞与惊艳。她知道她成功了,这个男人,终于是她的了。
“等等!”
他拉住了她的衣袖,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举动实在太过唐突,而后他的脸竟然红了......
“姑娘,你别走啊!敢问,敢问这位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结结巴巴的询问,声音那么轻柔,仿佛是怕吓着了她。
“你这人实在孟浪,我来上香,你却偏要拦住我的路。放手,我要回家了。”
她扯回自己的衣袖,带着丫头,快步的离开,像是要赶紧甩掉他。
“抱歉,这位姑娘,我并非什么登图浪子,真的!”
他弃而不舍的追在她身后,但是又永远小心翼翼的隔着几步的距离,不会让人感觉到威胁,只觉得分外可爱。
“你再不走,我就告诉我阿玛,让他找人教训你!”
她故作害怕的模样,瑟瑟发抖的护在丫头面前,然后她看到了他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要吓着你。你说‘阿玛’,所以你是满人。这么巧,我也是。你来上香,我也来上香,还是这么巧。你看,这就是缘份。”
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闹了个大红脸。
“婉容,你在跟谁说话呢?”
阿玛适时的出现,完成了这个骗局的最后尾声。
“高大人。”
见来人,他有些惊讶,随即有礼的挽手作揖。
“原来是四阿哥,真是巧了。”
阿玛笑言。
“婉容,别在那儿傻站着了,快来见过四阿哥。四阿哥,这是小女婉容,自幼娇宠惯了,不懂规矩,请莫要怪罪。”
“婉容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吉祥。”
她说完,战战兢兢的躲在了阿玛的身后。
“原来你叫婉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人如其名,真好......”
他傻乎乎的念叨着,视线简直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四阿哥?”
阿玛疑惑的开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若是四阿哥没有其他什么事情,臣就告退了,这家里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四阿哥进香了。”
“好,好......”
他依旧傻乎乎的看着她,直到她上了马车,也依旧能感觉到那道炙热的视线。
后来,事情按照阿玛预想的那样。四阿哥请旨,封了她作格格。一顶粉色的小轿子,抬着她,进入了贝勒府。
洞房的那个夜晚,掀开盖头,她哭了,他好心疼的对她说。
“婉容,对不起,你别难过。因为我是皇子,所以不能娶你做妻子,但是在我心里,你就和我的妻子是一样的。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将你讨了过来,是我的不对。但是我真的想要你,我会对你好。你会讨厌我吗?我不希望你讨厌我......我很喜欢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他做到了,他真的对她很好,很好......
可是这个世界,却很不好,很不好......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哭得撕心裂肺,痛得刻骨铭心。为什么偏偏是她?她的孩子,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夺走她的孩子......
“婉容,别难过,以后还会有的。”
他紧紧的抱着她,帮她擦着眼泪,在他的脸上,也同样看到了痛。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只是手却越握越紧,直到指甲都陷入了肉里。福晋!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嬷嬷,人处理掉了吗?”
她的声音显得那么的冷。
“格格,已经处理了。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了都算便宜!”
宝宝,你听到了吗,额娘帮你报仇了......只可惜,那个最大的仇人,额娘拿她没办法啊......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情,她也渐渐忘记了。只知道,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不好,越来越不好。她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可是,生活却越来越平静,仿佛一潭死水,一日重复着一日,看不到尽头和解脱。
直到有一天,有个女人出现了,她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潭死水。
“爷真是受够那个那拉氏了,她还觉得委屈是怎么着!一见到爷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一届四品宅的出身,一进府就当了侧福晋,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婉容,你是没看到她的那个眼神,忿忿不平,跟爷说话的时侯除了:是,不是,奴婢愚钝,奴婢知错,就没别的词儿了。”
“你说她对着那个什么嬷嬷的时侯怎么就那么亲热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爷堂堂一个亲王,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奴才?”
“婉容,你猜怎么着?她今天跟爷生气了,爷猜她是想对爷上巴掌,嘿嘿,爷总算逼得她露出点真面目了!哼,爷就不信了,她还能永远跟爷犟下去!”
渐渐的,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他满口都是那个女人,仿佛控制不住。她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是她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变化。
“福晋,你这是做什么,雅儿妹妹都快被你打死了。若真有气,也应当是出完了。”
她有时候也会想,那个时侯她为什么会救那个女人呢?除了算计之外,也许她还是有一丝真心的。她觉得,那个女人不能死,她若是死了,他一定会难过的......会很难过,会后悔,会心痛,会.......她也不知道会怎样?
“爷,三格格的事儿,不怪雅儿妹妹的。是雅儿妹妹的奶娘容嬷嬷犯了事儿,雅儿妹妹护着,这才遭了一劫。”
“真的!”
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懊恼。
“真的,婉容什么时侯扯谎过。”
“福晋也真是的!说话不清不楚的,得!婉容,你歇着,爷......爷去那头看看,省得她傻乎乎的,还在那儿捡佛豆呢。这都两天了......”
他走了,那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边被夺走了,可是她却无力去挽回。
他病了,病在了圆明园。她看到那个女人,带着自信的笑容,仿佛成竹在胸的踏上了前往侍疾的马车。
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个女人,她变了,她从一张白纸,变成了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以摧枯拉朽之力,将这后院平静的死水彻底烧干,而后搅碎。
她的脸并不漂亮,可她的人,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很坚定,很坚强,很诱惑,很危险。像毒蛇,像罂粟,又像崖山上的青松。任由暴风雨肆虐,她始终是屹立不摇的存在。
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人,活得如此放肆,活得如此随心所欲。那个女人,像太阳,灿烂炙热,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让人情不自禁的去靠近,尽管会因此而灼伤。
他终究还是爱上了她,也许早就爱上了,在看到她的第一刻起,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
那个女人是不同的,她的特别不是训练出来的,是天生的。一块璞玉,经过苦难的雕琢,终于变成了稀世珍宝。
她知道自己不能让这种危险的情况继续下去了,她要挽回属于她的男人。所以她设计了熹贵妃,想要借着受罚的机会,重新夺回他的爱。
但是她失败了,那个女人太聪明,太狠......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一步错,步步错。他们都错了,福晋错了,她错了,他也错了。
那个女人,她本来应该像一张白纸那样活着的,又或者,她应该死在她最快乐最简单的那一刻。
可是他们都错了!所以,那个女人她活着,活得像地狱里的恶修罗。
她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陷越深,而她却越变越狠。
“弘历,要,要小心......”小心雅儿。
小心雅儿,她已经不是那个你爱上的女孩了。她不是那个会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女孩了。她不是那个想甩你巴掌,却拼命克制自己的女孩了。她不是那个会坦白的对你表现出最真实的她,永远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女孩了。
所以,小心,小心......
可为什么,那句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呢?
不想打碎他的美梦,不想让他看到残酷的现实。不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从相遇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只是骗局。
如果可以,我想骗你一辈子。婉容是才华横溢,柔情似水,与人为善,菩萨心肠。雅儿是单纯善良,坦白直率,无欲无求,自由自在。
就让我,骗你一辈子吧。
如果可以,雅儿,请你也骗他一辈子吧!因为,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他,请你行行好,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来换这个愿望,哪怕是付出我的灵魂,请你骗他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