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等人陪着熹贵妃闲话家常,而吴那拉就这么浑身冻得都是冰,在外头跪着。捡这么些说吧,大概是又过了有一个多时辰。熹贵妃是话也说完了,什么都差不多了。夕阳斜下,弘历等人也该起身告辞回府了。
熹贵妃今日非常高兴,弘历对她的态度很好,熹贵妃很是满意,遂在最后说道。
“弘历啊,你家里的规矩也该好好整肃一下了。那个什么雅,脑子不清不楚的,在额娘这里是随意行走,大呼小叫,吵得额娘头都疼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额娘帮你教训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哪儿容得下这等女子。”
“是,额娘教训得是,松格里雅性子愚笨,还望额娘日后多多提点才是。”弘历忍住气,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傻妞的规矩是他说了可以不守的,就算他家傻妞就算有什么错,也该是由他自己来罚的,额娘这样上赶子将手伸到他家后院,难道就是有规矩吗!弘历死死握了握拳头,终究是放下了。
“既然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人你就领回去吧,日后切不可再惯着了。”熹贵妃见儿子没顶嘴,终于放心下来,看来这个乌拉那拉氏在弘历心中也不过如此嘛,不足为虑。
出了景仁宫,外头天色都暗下来了,迎着斜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弘历走到吴那拉跟前。吴那拉抬起头,嘴唇青紫,脸色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白,几乎与雪融为一体。两人视线相交,弘历也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褐色的裘袍脱了下来,围在吴那拉身上。随即弯下腰,一把将吴那拉打横抱起来。
“傻妞,走,咱们回家了。”弘历低沉的声音在吴那拉耳畔响起,弘历感受着吴那拉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胸口一股气憋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爷,雅儿,好,好冷,好冷......”吴那拉已经冻僵了,整个人止不住的哆嗦着,上下牙关打颤。瞪着眼睛无神的看向弘历,仿佛根本不能聚焦。
弘历的心又再度往下沉了沉,咬紧牙关,他很愤怒,很心疼,很......某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原来他还是太弱了,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能看着她受苦,什么都做不得。他应该要好好保护雅儿的,他答应过的,可是他又没有做到......
“雅儿乖,再忍忍,咱们这就回家了。”弘历的声音是温柔的,可是面色却冷如冰霜。
弘历抱着吴那拉安静的在前头走着,富察氏和高氏在后头跟着,大家谁都没有说话。也许富察氏和高氏心里也是明白的,现在这种情况下,谁先开口,谁就要倒大霉了。
一直到了宫门口,弘历谁也没有理会,直接将吴那拉抱进了自己的马车。跟着,一行人晃晃悠悠向宝亲王府方向而去。坐到了马车里,一旁的暖炉正烧得热。弘历铁青着脸,一点一点的挽起了吴那拉的裤脚,吴那拉的膝盖已经直不起来了,颤抖的蜷缩着。整个小腿一片青紫色,在马车内温暖的环境下还隐隐冒着白烟,吓人得很。大冬天,湿淋淋的雪地里跪了六个来钟头,换谁也都这样了。
“爷才走开一小会,你怎么就又被人给欺负成这样了呢?”直到许久之后,才听得弘历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是啊,雅儿为什么总是这么笨呢?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呢?他就不应该离开的。他应该把雅儿带在身边,什么时侯都带着,保护她,帮她把坏人都打跑。
“看着严重,其实还好。”吴那拉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惹得乾大爷不快。
弘历用手覆上了吴那拉的膝盖,掌心的温度熨贴着,吴那拉的皮肤细腻而冰冷,就像......就像不是活人似的。弘历一直将吴那拉抱在自己的怀里暖着,吴那拉也渐渐在这样火热的温度中,回过神来。
“雅儿,自打你嫁给爷,福没享多少,倒是净遭罪了。”弘历很内疚,为什么他总是让雅儿吃苦呢?为什么大家都要来欺负雅儿呢?他是这样,福晋是这样,额娘也是这样......好像谁都能来踩她两脚,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雅儿过得好一点呢?他是堂堂宝亲王,可是他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这样的焦躁感,是弘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
弘历的声音给吴那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今天的弘历好像格外的不一样。对她特温柔,倒不是说以前弘历对她不温柔。怎么说呢?弘历对谁都温柔。吴那拉以为,弘历的这种温柔.......其实特别假......弘历这人啊,就是如此,本来只有五分的喜爱,但如果旁人一直在跟他的‘爱情’作对,这五分的喜爱就会迅速提升到十分。要有外界的阻力,他才会对你上心。
“我没事儿的,我这身体强壮着呢,跪这么一时半会的不打紧。”吴那拉断断续续,哆哆嗦嗦的解释着。
弘历不免失笑,哪儿有女子用强壮来形容自己的,又不是山野农妇,强壮好下地干活。
“说说吧,额娘她为什么罚你?”弘历搂着吴那拉小小的身子,软软的,香香的,凉凉的,可怜兮兮的颤抖着。忽然,心里头说不出的一种甜涩涌了上来,若是.......能这样抱着她、护着她一辈子,就好了。只要死死不放手,就没有人可以从他身边抢走她、伤害她。
“雅儿愚钝,贵妃娘娘说雅儿家教不好,没规矩,所以要罚雅儿。”吴那拉枕着弘历的肩膀,也不说自己是因为‘解救’高氏才变成这样的。可虽然吴那拉没说,弘历也已经猜想到了。
雅儿想保护婉容,只有这么一个理由,一个傻到极点的理由,一个笨到让弘历心疼的理由。
“幸亏你没跟贵妃娘娘说我的事儿,我还怕着呢,就怕你替我说话。”
弘历惩罚般的捏了捏吴那拉的耳朵。
“爷替你说话不好吗?”
“好啊。可是贵妃娘娘会生气,会难过。她是你额娘,也就是我额娘,孝顺的孩子是不能惹额娘生气的。爷孝顺额娘,我也要一起孝顺着。爷,你说我乖不乖?”吴那拉的声音甜甜的,直拨动了弘历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嗯。”弘历点点头,怀中的女人给他一种......心酸的感觉,这感觉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这样的酸楚,仿佛是有人用柔软的蚕丝在慢慢切割着他的心脏,一点一点的,疼得那么温柔,却又那么的剧烈。
“雅儿很乖很乖,爷很喜欢很喜欢。”弘历贴着吴那拉的脸颊低语,她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是因为嫁给了他,所以才承受了这么多本不应由她承受的痛。
“那,如果雅儿一直都这么乖,爷以后就不能再打我,不能再凶我,也不能再对我那么坏了......好不好......”吴那拉无力的靠在了弘历的身上,毕竟是在冰天雪地里跪了六个小时的人,吴那拉这会刚一暖和过来,就觉得自己浑身像着火了一样,忽然有点头晕、麻木,说不上来,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就像做了麻醉似的,然后......
弘历见吴那拉说着说着,毫无预警,忽然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心下赫然颤栗了起来,拉开马车的幕帘对外喊了一声。
“吴书来!给本王快马加鞭,到正阳路胡府,把胡太医接到府上侯着。就说宝亲王叫他到府上看诊,也不必走什么太医院的流程了,让他直接带上东西来,快点!”
“喳,奴才这就去。”吴书来从马车上跳下,解了一匹马骑上去,抬手扬鞭,一溜烟儿的奔向了正阳路。
吴那拉此刻间已经是完全晕过去了,也可以说是休克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由于刚刚冷热交替,肌肉开始痉挛,身体开始一下、一下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雅儿,雅儿你醒醒啊......”弘历怕极了,搂紧了双目紧闭的吴那拉唤着。
“雅儿,雅儿!爷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凶你了,再也不会对你那么坏了......”弘历咬着牙,这句话说出来,明知道吴那拉是听不到的,也不知是保证给谁听,也许是他自己吧。
有时侯,喜欢一个人只需要那么一瞬间就够了。在那一瞬间,你的心门剧烈的震动着,敞开一个缝隙,然后有个人,静悄悄的走了进去。这心门开了又合,那人从此以后就在里面扎了根。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
“雅儿,你睁开眼睛听我说,不要睡。我喜欢你,没有骗人,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的。”弘历无措的亲吻着吴那拉冰凉的脸颊,是的,真的喜欢......比最喜欢,还要喜欢。所以,雅儿,请你再乖乖的听话一次,就这一次,要撑下去,你一直都那么坚强,一定能撑下去的......
雅儿经常说,爷,你对我真好。可是弘历心里清楚,他对她不好,一点都不好。比起其他女人来说,雅儿得到的好总是最少的,可是吃到的苦却总是最多的。弘历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侯,却已经变成了定局。
一遍又一遍的折辱和试探,弘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也许他只是想证明,证明雅儿是个好人,证明雅儿无欲无求、心地善良,证明雅儿嫁给他并不是因为她贪恋权势,证明雅儿是独一无二的、是与众不同的、是值得他去喜欢的。
一直以来,在他身边的谎言和欺骗太多了。可雅儿不同,大婚那天掀开盖头,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没有含羞的娇怯、没有造作的矜持、没有得宠的野心、没有贪婪势利,她甚至,没有任何对未来的计划。就像一只笨拙的家养小猪,闯进了原始丛林。她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多少危险,也不知道去主动狩猎。那双眼睛里,只有冒着傻气、近乎透明的纯净,清澈得令人心惊.....可是世上真的会有人这么干净吗?弘历不知道......
雅儿有些小聪明,喜欢捉弄人,可性子却是又犟又钝的。她明明可以装装样子,欺骗他,哭两声,撒撒娇,让他对她好一点。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坚持做她自己......府里所有女人都伪装成婉容那样,讨他的欢心,就连福晋都模仿婉容。只有她,楞头呆脑,笨得可以。面对他的反复无常,雅儿总是很乖很乖,她没有办法反抗,于是只能选择沉默。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一次又一次的痛过之后,站起来继续微笑。傻乎乎的靠在他身边,哪怕他竖起的刺会将她伤得千疮百孔。
可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很犹豫,很恐惧,他此生从未曾见过这样一个女人。雅儿就像一场风暴,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她像杂草一样坚强,又像泉水一般干净,像鸟儿一般自由。让人无法不去看她。他也一直在反抗、抵触这种变化,可是却忘记了,雅儿是无辜的......她只是做了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遭受这些呢.......
乌拉那拉·松格里雅,一个奇怪的女人,一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女人。曾经,他讨厌她,百般的羞辱她折磨她。后来,他宠爱她,如同宠爱一只小狗小猫,也许捧在手里,却不一定要放在心间。而现在,他喜欢她,只是很简单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