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新来的奴才中,小李子是富察氏的人,从一开始吴那拉就知道。小李子是个小心的人,平时为人很不起眼。可是他做事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规律性太强。可能跟他的性格有关吧,一个严谨的人,总会喜欢给自己定下一些条条框框的东西,然后约束自己去遵守。
就比如,他喜欢在晚上三更时分,给富察氏身边的李嬷嬷传递消息。每隔三日,做一次汇报。每次的暗号,是猫头鹰的叫声......的确,做事的严谨的人,足够忠心,嘴巴也严谨,一般不会泄露秘密。但是,如果每隔三天,就会在三更时分,听到几声猫头鹰叫。
呵呵,吴那拉笑了笑,富察氏还真当她是个蠢货啊?
吴那拉知道,如果富察氏想要对她动什么歪脑筋的话,肯定要用上这个小李子。虽然吴那拉不知道富察氏日后会用什么方式、用什么罪名来对付她。但是只要抓住了小李子这个关键人物,使用得当,就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小李子原名叫李大奎,是个做苦力的。有一个妹妹叫李二丫,兄妹俩住在狗尾巴胡同的一个小院里。隔着小院两条街,有一个四合院住着一个人叫方宝山,是个养猪的。有个女儿叫方梅,比李二丫大四岁,两个女孩有时候会在一起玩。方宝山养猪很有一手,味道极是鲜美,远近驰名,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时不时的都会叫‘方记肉铺’往府里送几头活猪,包括宝亲王府。
小李子非常疼爱他的妹妹,就像命根子一样。三年前李二丫生了一场大病,由于没有钱医治,于是小李子就一狠心,把自己给卖了,阉割做了太监,凑出钱给李二丫治病。由于小李子当时年龄比较大了,就没能选入宫伺候,被内务府分派到了宝亲王府。吴那拉被打的事件之后,小李子被弘历遣到了吴那拉的小院里,做了个洒扫太监。
富察氏选中了听话又老实的小李子,想要他做内应,于是命令小李子每隔三日给她传递一次消息,报告吴那拉的动向。吴那拉注意到了猫头鹰不寻常的叫声,确定了小李子是富察氏的人,于是就派容嬷嬷穿上汉人的衣服乔装出府,收买了两个在京城里到处流窜的地痞流氓,查探到了这些关于小李子的信息。
吴那拉非常明白,依小李子这种温吞老实的性格,富察氏肯定是控制了二丫进行威胁,小李子才会帮她做事。在知道了小李子的社会人际关系网之后,吴那拉就控制住了方梅,也就是梅子。吴那拉再也不要像以往那样被动等死了,既然她知道有小李子这么个人存在,也知道富察氏一定会用小李子来对付她,那么为什么她就非得等着富察氏,而不能主动出击,诱使富察氏出手呢?
鉴于此,吴那拉构思了今日的这个计划......
初一的那一天,吴那拉在身上抹好了药,看准了时间,就去花园里‘碰巧’遇上了弘历。百般勾引之后,被药性迷惑的弘历,不管不顾的就跟她到了假山后面打野战。又那么‘碰巧’,每个月初一给杂役们发月钱的桃红,办完了事儿从花园经过,就看到了在假山后野合的二人,回去告诉了富察氏。
富察氏震怒非常,于是下定决心除掉吴那拉,就‘碰巧’的命令小李子在吴那拉的小库房中藏了半包耗子药。见小李子有所行动之后,吴那拉也‘碰巧’的想吃‘方记肉铺’的猪肉,通知了后厨,叫他们第二天务必烹饪一盘。于是后厨就赶紧夤夜叫人通知了方宝山,次日送一头活猪来宝亲王府。
第二天事发,吴那拉被关进了暗房之后,容嬷嬷就前往了梅子的家中,告知梅子小李子被关押的地点,命梅子在柴房窗口偷偷传递几句话。梅子得命前往宝亲王府送猪,梅子由于从小养猪所以身材十分健硕,翻墙潜入柴房附近,完成了任务。
小李子对富察氏很忠心,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拖着吴那拉一起赴死的准备。而支撑他这么做的勇气,就是他的二丫。吴那拉并不知道富察氏对小李子保证了什么?也许是给二丫一笔钱,也许是以后派人照顾二丫,帮她找个好人家等等,总之可能性很多。吴那拉也并不需要知道具体的内容,因为只要二丫‘死’了,富察氏的所有保证就全都推翻了。
小李子当时带着必死的决心,又被人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迷迷糊糊、头晕脑胀之间,忽然听到有熟人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二丫的死讯就像地震海啸来袭一般,打击得小李子是慌乱失序、万念俱灰。可他身受重伤,又无法出去,只能被动的接受了这个命运的迎头痛击。
吴那拉又叫梅子在言谈中提及‘你是不是得罪了贵人了’、‘二丫死得好惨’、‘是不是你连累了二丫’、‘一定要帮二丫报仇’之类的信息。于是小李子就理所当然的想起了那个‘贵人’富察氏,以为是富察氏要杀人灭口。随即,又联想到二丫被活活烧死时凄惨的叫声。为了二丫,他付出了自己的良心和生命,但现在看来他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一个笑话罢了,他被耍了......
后来弘历回府,命人将小李子从柴房里提出来审讯。可那个时侯的小李子,已经不是几个时辰之前的小李子了。于是,就有了小李子在弘历和富察氏面前反水自尽的那一幕。
二丫其实好好的,更没有什么人放火,那不过是一段谎言罢了。换另外一个人说,小李子都不会相信的。可是梅子不一样,他是小李子认识的人,也是二丫认识的人,她也的确经常给宝亲王府送猪,并且居住的地点跟二丫所住的小院只隔着两条街。这种种条件凑在一起,本就做贼心虚,又被打得昏昏沉沉的小李子就被完全的欺骗了。
其实吴那拉根本没见过二丫,从头到尾,吴那拉只用了三个人,梅子,还有那两个查探消息的流氓。吴那拉收买了梅子,给了她很多钱,让她偷偷对小李子说几句话。这几句话换个时间、换个场景、换个地点都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情况下,它就会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至于吴那拉,她自己做的事就更简单了。今天早上起床梳头的时侯,在头发里藏满了刑针,这玩儿在京城想弄到还是很简单的。被关进暗房之后,吴那拉先是布置了‘案发现场’,而后又自己对自己施了针刑。躺倒在地上,等待弘历过来‘解救’她。见到弘历来后,‘迷迷糊糊’的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弘历误会富察氏对她用了私刑,让弘历对富察氏残忍的手段产生反感,从而破坏掉他们夫妻之间的信任。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人心啊,说来它是最坚定的。但有时候,在条件充足的情况下,也是最容易产生骤变的。比如小李子对富察氏的忠心,比如弘历对富察氏的信心......
“雅儿,你又吃苦了,爷没有保护好你。”弘历很自责的说着。福晋今天弄出这事儿,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她怎么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弘历知道福晋一直不怎么喜欢雅儿,不喜欢就算了,也不能下这样的毒手啊!上次也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几乎把雅儿打死!雅儿又总是这样傻乎乎的,没有自保的能力。仿佛只要他稍有不慎,雅儿就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给弄死了。
“不苦的,只要爷对雅儿好,雅儿就不苦了。”吴那拉傻乎乎的笑着,那笑容极是灿烂,仿佛具备迷惑人心的魔力。这么虚伪的对白,吴那拉自己说着都想吐,但是谁让弘历喜欢听呢。只要是弘历喜欢的,她就会排除万难去满足,谁让她这么‘爱’弘历呢。
弘历闻言心中溢满了感动,低头对吴那拉亲了又亲。
“好雅儿,爷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爷不再让你吃苦了。”
吴那拉对弘历的保证不置可否,只是一直这么笑着......
高婉容听罢了秦嬷嬷汇报,二阿哥投毒事件的最后结局,是莞尔而笑。
她早就说过,一个在受尽万般屈辱的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的女人。一个被打得一步一吐血,聋了一只耳朵,也依旧能重新爬起来的女人。一个既不要命,也不要脸的女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惹的角色。那拉氏的这个局,一字以蔽之:狠。先伤己而后伤人,立于不败。富察氏得罪了这样的女人,也算是自食恶果。
“想当初她用这种手段害死了多少人,如今这是踢到铁板了。”高婉容绣着花,心情很是不错。富察氏的手段之所以总能成功,是建立在弘历对她很信任的基础上的,她永远有把握让弘历做出她计划之内的反应和行为。当富察氏和另外什么人站在一起,说着截然相反的供词时,富察氏永远有自信,弘历一定会选择相信她.......可如今这一闹......小李子的那个反水做得实在是太漂亮了,演出实在是太精彩了,没能亲眼看一看,真乃遗憾啊。
“秦嬷嬷,雅儿妹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咱们也赶紧过去看看吧,把库房里那些补品都带上。”高婉容站起身来,果然,隔山观虎斗什么的,真是太有意思了啊。
夜深人静,吴那拉的香闺里仍然点着烛火。最近她身子不便,弘历白天来看她,但是晚上一般都歇在高氏房里。吴那拉再度‘卧病在床’,弘历又给了她好些个‘特许’,现在她的一切待遇、房里伺候的人,也都可以跟富察氏比肩了。
“容妈,梅子都处理好了吗?”有一句话,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如果有一件事你不想让别人知道,而自己又非做不可。那就只能尽量减少知情人,并且在事成之后,将所有知情人都一并除掉。这样,才能安心啊......
“放心吧,格格,王霸天和尖四头下的手,世上已经没有梅子这个人了。”容嬷嬷言道,前两天这京师出了一场劫杀案,有个小姑娘身上带着太多钱,被人在羊肠胡同那边劫了,死状可是凄惨呢,真是罪过啊罪过。
“那王霸天和尖四头呢?”吴那拉喝了一口茶,这两个人就是吴那拉之前雇来查探小李子用的那两个流氓。
“王霸天昨个被他自己的婆娘毒死了,婆娘也带着他的全部身家跟着姘头跑了。至于尖四头,这个人太好赌了,赌输了自己那条命,这会子大约已经被人打死在大通赌坊了吧。”容嬷嬷已经按照吴那拉的吩咐,把事儿都料理好了。
“这就好。”吴那拉知道,富察氏现在一定是很着急的在调查,想要知道小李子为什么反水?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她很快就会查到梅子,所以梅子必须死。至于王霸天和尖四头,这种流氓向来是没什么节操的,谁给的钱多,他们就跟谁,所以他们也必须死。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秘密就永远的成为秘密了。
吴那拉长这么大,第一次杀人,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却做了。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一群人也是杀,既然终究是要杀的,那就只能让杀戮变得更有价值。
从回府以来,不,应该是说,从吴那拉差点被打死的那天开始,吴那拉就想好了所有的计划。她要树立一个形象,利用她自己稍嫌呆板的外貌,利用张扬高调的行为方式,塑造一个目光短浅、侍宠而骄的女人。让宝亲王府里的所有人,都觉得乌拉那拉·松格里雅就是个刺头、泼妇、走不远、头脑不够用。当这个形象被确定之后,吴那拉先玩了一把大的。
她要把富察氏在弘历心目中‘贤德’的形象毁一毁,破坏掉弘历和富察氏的感情基础,让他们对彼此产生间隙。弘历这次是原谅富察氏了,可是以弘历的性格,日后只要一见到富察氏,就肯定会想起小李子白花花的脑浆和吴那拉浑身的针眼。而富察氏只要一见到弘历,就肯定会想起那天晚上弘历和那拉氏在花园里媾.合,还有她自己设局失败的心虚。这两个人再不复往日那般的亲密,她布置下一步计划,才更有把握。
“格格,身上还疼吗?”容嬷嬷是心疼的,这格格也太狠了,作作样子就好了嘛,怎么就能把自己扎成这样呢?
“不疼。”吴那拉笑得轻松,真的不疼,跟心里被恨意煎熬的疼痛相比,这点伤又算什么?
这次富察氏大意轻敌,以为她吴那拉还是上次那个被她打得半死,也不知道如何反抗的傻丫头。虽然她没有看到小李子反水,富察氏计谋被拆穿时的那张脸,但是她可以想像颜色有多么好看。她和富察氏之间的游戏正式开始了,玩儿手段,终究太蠢......要玩儿,就玩儿点别的,更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