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在殿前停了下来,转头对儿子说:“武儿辛苦了,你也不喜欢听这些,就不要进去了。普济寺的后园倒有几分可观之处,不如武儿去那里闲散一下,这边结束了,我再让人去找你。”
华鼎武点头,向母亲告辞后就转向了普济寺的后园方向。华夫人立刻使了个眼色,两个仆从行了一礼跟了上去。华夫人满意地点头,在丫环们的簇拥下进了殿内,并很快见到了自己几位闺友,各自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寺中主持过来给几位贵妇见礼顺便讨些香油钱,华夫人捐了香油钱,拿出刚刚让秋香求的签文:“请大师看看。”
那主持展开一看笑起来:“此签大吉,乃上上签。不知夫人想问什么呢?”
华夫人脸上一喜,立刻说:“想问我那二儿子的姻缘!”
那主持听了倒是愣了一下,他当然是知道华夫人的二儿子是谁,再比对了一下签文,斟酌着说道:“夫人,令公子命犯孤煞,这姻缘可是难求的。”
华夫人自然知道儿子这孤煞的倒霉命格,不然她干嘛要这么操心他的婚事!瞪大眼睛看着主持慈祥的脸:“大师说此签大吉,难道我儿沾不上一点好处吗?”
主持失笑,不好直接驳了她。就再看了看签文,轻点手指算了算,挑了下眉,笑道:“倒是让夫人求着了。今天确实是二公子的转机,就算二公子的机缘了。”
“机缘?这机缘应在何处?”
“从签文看,这机缘应下两个字上,黑与白。”
华夫人听不懂又想追问更多,这主持却不肯说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让华夫人暗恨,决定下回大幅缩减香油钱!
华鼎武并不知道母亲在这里操心这些,他闲庭信步地往普济寺的后园走去。大凡大的寺庙,都是坐落在风水好景色佳的地方,之后出于各种原因,也会将寺庙修得非常漂亮。普济寺的后园就是一处挺有名的景点,分春夏秋冬四园,种上不同季节的花卉草木,搭配上假山流水,即使每个园子都不大,但仍然有几分可看之处。
园子不大,才方便“巧遇”嘛!风景好,才方便衬得“人比花娇”嘛!可见华夫人用心良苦。
可华鼎武并没有进园子,他一转弯就听到了一阵笑声,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
路边的茅草亭子里,三个少年凑在一张石桌上,两个正在对弈,一个趴在一边观战。看服饰打扮,背对自己下棋少年是主子,另外两个是他的仆从,笑声正是从这小公子的嘴里发出的。看他笑得趴在桌上全身发颤的样子,也不知道与他对弈的仆从走了什么臭招。
“二爷,这……这也太难了吧!怎么连斜着连起来都算的呀!”同喜皱着脸委屈地叫着,观战的永禄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脑袋:“你这老实孩子,这么实在怎么能玩得过咱们二爷?闪开,看哥哥露两手给你看看!”
唐申笑着把棋子挑起来分好,与永禄开始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先行。
永禄赢了,丫得意洋洋地在手上哈了两口气,互相搓了搓手掌,挽高袖子,拿起一粒黑子啪地按在正中间!
唐申仍然呵呵地笑,不急不徐地拿起一粒白子放在旁边。永禄再拿起一子放在白子上方与黑子连成斜线。唐申也跟着拿起一子放在白子下方。
你来我往地过了十多招,唐申挑了下眉:“永禄,确定落这里?”
永禄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落点,再前后左右地看看,没问题啊。二爷肯定是在唬他!啪地落下了!
唐申拿着白子在手指间转,笑眯眯地问:“不后悔?”
永禄拍着胸脯:“落子无悔真君子!”
唐申点头:“孺子可教!”细长的手指一伸,将那白子落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永禄怔了一下呆掉了,这是连成一线的四个子,而且左右两边都是空的!也就是说,自己即使堵了左边,右边也被空出来被二爷连成五子!
唐申啧啧两声:“君子,输得还算心服口服吧?”
永禄呆呆点头,唐申满意地一拍手:“那就按之前说的,城西老王家的烤鸭,你们两个一人一只,明儿个记得买回来请爷吃了加饭!”
两人无语,唐申大度地说:“要不要再来一回?爷今天心情好,输了不要你们的,但你们若是赢了,鸭子就可以减少一只!”
两人马上挽起袖子再接再厉!唐申玩得兴起,手下杀招频出,毫不留情!
只一会功夫,两人就输了五盘了。
唐申玩得心满意足,摇头晃脑:“两笨蛋,二爷我十三岁就中举,比你们聪明何止百倍,这么点孩子玩意还想赢过我,你们再投胎两回试试看。”
两人被他打击得蹲在角落里画圈圈,唐申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也不想想,他上辈子从初中开始玩这个,现在拿出来欺负两初学的老实孩子,再不赢的话就真的是笨到家了。
“倒是有点意思,可否让在下也试上一试?”
三人吓了一跳,刚刚玩得热闹,愣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唐申身后这人是何时来的,都刷地回过头去看。
唐申离他太近,回头只看到一片黑布,愣了一下再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一个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下巴,再上面一眼就看到两排浓密的眼睫毛,以及那双深黑色的锐利眼睛。
永禄和同喜被此人的气势震得有些不敢乱动,站起来立在一边装规矩小孩。唐申倒是眨了眨眼睛,笑着伸出手:“自然可以,公子请。”
华鼎武一撩衣摆坐到了唐申的对面,唐申一边收拾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棋子一边问:“公子可知道规则,需要我解释一下吗?”
“不用。”华鼎武站在唐申身后看了至少五盘,只是非常简单的连珠棋,他很快就看懂了。
唐申笑笑,伸出拳头:“那,开始吧?”
唐申出拳头,这孩子十回里有八回出拳头,原因是懒得想要变什么手势。可能是与习武有关,华鼎武则是习惯性地出掌。于是,大大地手掌对上小小的拳头,输赢立现。
华鼎武拿起一子,轻脆地放在了棋盘上。唐申瞪大了眼睛,这个男子拿棋的手势非常好看!拇指食指捏起一子,手腕抬起时由食指指尖为支点将棋子上推夹在食指与中指尖,其余手指微微分开,从上方稳稳地准确落到自己需要的点上,再由中指定住棋子不发出颤声。
唐申忍不住开始打量他。从外表看,这个男子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头上系着很普通的发带,衣服布料上乘但也没有多华贵,做工更是朴素到连在领口绣点祥云都没有。只是他坐姿极为标准,看得出受过很好的礼仪教育。看来,出生应该算是比较好的吧。
唐申一向认为,京城这个地方,大官小官遍地开花,其他不是官的都和当官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是来京城游玩,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能返家就好。
所以,如果这位爷的出生不错,唐申也就没有更多结交的心了,玩过几把就告辞吧。
华鼎武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年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他的。挺清秀漂亮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来身体并不好,却气息平和眼神清澈,嘴角挂着不远不近的笑容,让人有几分好感。
他似乎是打量够了,嘴角的笑容不露痕迹地多了几分疏远客套,然后伸出手,细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粒白子,落在黑子旁边。
第一回,唐申赢了,华鼎武点头说了一句:“我输了。”然后收拾棋子继续玩,这回主动伸出手来猜拳。
唐申这回赢了可以先行,又赢了一回,不过赢得有些辛苦。
唐申有些惊讶,只看了几把就能拼到这个地步,这个人脑筋肯定很好!
于是,接下来,唐申输了。
张大了嘴,同喜和永禄都惊讶地看着自家爷。输了!竟然输了!
唐申嘟起嘴皱着眉,看着棋盘开始反省,自己有些被先行的对手牵着跑了,乱了自己的步调,反而让对方钻了空子。迅速地把白子捡出来,拍着桌子有些孩子气地说:“再来!”
华鼎武的眼睛里闪过笑意,点点头再伸出手,这回唐申果然又赢了。
这么杀来杀去各有输赢,竟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唐申玩得很痛快,倒也一时忘记了自己要疏远此人的想法,一边收拾着棋盘一边说:“真的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不如我们也加点彩头?”
“城西老王家的烤鸭?”华鼎武的声音不再那么冷冰冰的,有些调笑的意味。
唐申白了他一眼,这人到底在身后看了多久了。摇头:“不要,老吃鸭子我还不变成鸭子了!听说京城有一家周记糕点极为有名,据说有一百零八道不同的点心。咱们要是输了一盘,就送对方十二种点心,九盘就一百零八道了,超过九盘也按一百零八道算!怎么样?”
华鼎武玩着棋子可有可无地点头,反正自己不爱吃,几道点心对他来说无所谓。不过看他高兴得眼睛发亮的样子,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唐申马上挽袖子开始为了点心拼杀,华鼎武并不留情,只是唐申到底是肚子里装了不少绝招,几回下来倒也输少赢多,开心得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线了。
那两个远远跟在华鼎武身后的仆从瞪大眼睛,他们好像看到自家二爷在笑!揉揉眼睛,再揉揉,真的没看错!真的在笑!其中一人拿手指头捅捅另一个:“这个,要不要告诉太太?”
“去吧,看二爷坐着不动的样子估计是不打算去后园了。”
“那行,我去和太太说一声。”于是他转身跑走了。
冬香听了这小厮的话,惊讶地确认了好几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提着裙子迅速跑向华夫人。华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冬香连说带比划地把二爷不去后园相亲,反在草亭里陪着一个漂亮少年下了半天棋甚至还笑了的事告诉了华夫人。
华夫人一拍扶手激动地说:“原来这缘分是应在这棋上,这棋子可不是黑白两色嘛!难怪主持说他天犯孤煞,原来是应到男人身上去了。男人就男人,快,去给我打听了那人是谁?”
而在大殿里,祝允明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华鼎武的人影。那个男子从来都是一身的黑,加上那冰冷绝杀的气息,总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他。不过他在这里转头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难道华夫人并没有打算在这里给他相亲?
皱了下眉,祝允明让团子出去看看,找找看华鼎武在什么地方。
团子出去没一会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显然是吓得不轻的,说话都结巴了:“华……华二少正和……正和唐二爷下棋呢!”
唐寅和文征明都听见了,连祝允明在一起都吓了一跳,三人也都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寻了出去,生怕唐申那小身板被华鼎武折腾成了骨头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