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正在作画,画的是京城的繁华街道。这是申儿要求的,爹娘不能四处走走看看,若他能画下来,也能让他们感受一下。唐寅当时就有了无尽的作画动力,天天出门晃悠,回来就一个尽地画画。文征明和陈举人都来劝过他几回,让他看看书准备会试,但唐寅只是笑笑,也不反对,转过身继续画画。
时间长了,两人已不管他,看书看累了,还会过来看看,看到画得好的,还会拿回去临摹一张寄回去给家人看看。
唐寅落下最后一笔,站直了身体细细地看,挑了一根细笔再小心地将一些细节画得更好些,这才满意地题笔在画上写了几个字“京城南大街月初市集景”。
“大爷!家里来信了!”同寿拿着信一路小跑过来,唐寅心中一喜立刻放下笔迎了上去:“快拿来给我看!”
接了那个包裹,打开来首先看到一个装信的匣子,里面平整地放了三封信,信下还压着几张纸。先打开纸看看,一张是两名妇人的简画,虽然画得很粗糙,却能看出熟悉的影子,和她们托着腰温柔微笑的模样。另一张是一对中年男女,并排坐在一起,男子捋须微笑,女子双手搭在腿上微笑坐在男子身边。
这两张画画得很粗糙,人物也不是很好看,却是用了心的,细细的炭笔比毛笔更能清晰地勾勒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看得人很温暖。
这是唐申画的,收到了唐寅的风景画后,唐申“闲了没事”之下,画了一张丁氏的画给他寄了过来。丁氏怀孕数月,唐申怕他担心,特意画出她的模样随信寄了过来。收到信后的唐寅感动不已,拜托弟弟多画一些,唐申虽然不情愿,每次却仍然寄了,有的时候是人物,有的时候是家乡的风景,大多都是这种细炭笔画的画,线条简单粗糙。唐寅知道他并不擅长,却仍然为了远方的大哥画了这些,只更觉得感动。
细细地从画上看了看,妻妾都平安的样子,只是肚子已经挺大。爹娘看起来也平安,母亲换了常用的发型,父亲换了冬衣,画上都清楚的画出来了。
唐寅满足地笑,取出信来看,首先看父母的。信是父亲写的,写到他们一切平安,让他在京城不要挂念,多照顾好自己。再简单说了些家事,今年没有下雪,冬天不算很冷,但申儿仍花大价钱买了许多皮子给家人做了衣裳,还做了一件给他,在随身的包裹里,让他冷的时候记得穿。然后是母亲口述的一些叮咛,事无巨细。
第二封信是丁氏的,丁氏寄了一张亲手做的塞了棉花的靴子,防止他在冬天冻伤脚。然后回了他上一封中写的事情,再说到自己和那个妾现在的身体很好,孩子也很好,让他不用担心。最后写了一件事,唐申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逼着两个孕妇开始喝羊奶。不过他用杏仁去了腥味,说是为了孩子好。她自己还好,侍妾倒受不住那味道哭诉了好几回了。
唐寅莫名其妙,拆开最后唐申的信来看。唐申的信从来不拢髅靼装椎匦戳思讣隆5谝患蛔酉碌牟即镒白乓患ひ乱凰扪ィ盖装巡即谟谜胂叻旌昧耍Ω冒踩5诙谄ひ轮屑辛艘徽帕桨倭降囊保盟灰粽乓煤冒才畔鹿鍪娣辍5谌蚰淌呛枚鳎蕴ザ绕浜茫匦胍龋芫磺腥白瑁
唐寅看得哭笑不得,放下信,取来剪子拆开布包,果然抖出一件皮衣和一张银票。下面压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厚厚的靴子里塞了许多的棉花,穿起来绝对不会冻脚。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是唐寅喜欢的一些菜干。
唐寅让同寿收拾好这些东西,立刻去桌边写回信,正写着听到沙沙的声音,抬头就看到一片片雪花落到了窗子上,印出一片片雪影。
“下雪了呢,也不知道吴县家里是不是也在下雪呢?”
吴县唐家此时没有下雪,而在大兴土木。
唐广德站在一个大坑前嘴角抽搐,终于忍不住问:“申儿呀,这地窑,咱们家已经有了,不用再挖这么大一个吧?”
唐申拿着一张图纸,指点着对身边的工匠说:“小度刚刚量的这里的尺寸不对,和我要求的不一样,这个尺寸不能有任何差错!”那工匠连忙应着去忙活了,唐申这才说:“爹,我说过了,咱们家以后人口只会越来越多,只一个地窑不够用。”又大喊一声:“小度,再把出口的长宽量给我。”
小度点点头,拿着尺去量出口。
唐广德看看这个几乎有一间房子大的地窑,心里想,这么大,都可以住人了。他们家这么几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地窑了?他到底要收多少东西?幸好风水先生说这里挖不会破坏风水,否则唐广德真不敢让这孩子在这里挖大坑。见这里没有自己什么事,唐广德决定出门散步去,顺便看看木匠有没有把自己订做的摇篮做好。
杏娘端着茶水过来,小度看到她,跑过来喊了一声:“嫂嫂。”
和方行舟成亲不久的杏娘一张俏脸刷地红了,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给他倒了杯茶,小度乖乖地捧着一边喝去了。杏娘这才又倒了一杯给唐申。
唐申接了茶,装模作样地叹息:“杏娘,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咱们家里哪个你不选,偏偏选中方行舟那个有恋弟情结的二愣子,他完全就是看你对他弟弟好才娶你的!你这么聪明怎么能被他骗了呢!”
杏娘白了他一眼,倒了茶给一直站在唐申身后从来没离开过的方行舟。方行舟接了茶笑容温暖,拉了拉她的手亲昵,一点也不在意唐申的话。当时帮两人做媒的就是他,他是最没资格说这些话的人。
唐申见夫妻两个不理他,伸手摸摸小度的脑袋:“小度,我说得对不对?”
小度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什么,或者说听见了但没有听懂,但既然是唐申问的,自然就乖乖点头。唐申满足了,得意洋洋地说:“看吧,我说得没错吧?”正得意着,突然抽筋的双腿让唐申的脸惨白扭曲,立刻就站不住向后倒了过去。方行舟发现不对,立刻扔了杯子冲过来,在他落地前将他抱住。
杏娘吓得差点尖叫,连忙去搬了椅子过来,方行舟抱他坐下,开始给他按摩双腿。
唐申咬着唇呻吟,等到双腿的疼痛过去,已经疼得他满头大汗。喘息着靠在椅子上有些虚弱地抱怨:“为什么别人长个头没事,我长个头就这么疼呀!”
小度捧来茶水,听到这话歪了歪头,想了半天犹豫地吐出两个字:“报应?”
所有人默。
然后,方行舟低下头全身发颤地闷笑,杏娘转过身去,双肩可疑地耸动。唐申皮笑肉不笑,声音放得更轻更软:“乖乖小度,告诉我,谁教你这两个字的?”
小度很乖:“永禄哥哥。”
唐申哼哼几声,咬牙切齿,心里咆哮:永禄,你死定了!
正在外面办年货的永禄打了一个大喷嚏,感觉后脊梁上寒气直冒,缩了缩脖子,天变冷了?
等到唐申这一阵的疼痛缓过去,已经累得他靠在椅子上不想动了。
唐申以前一直个子不高,至少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个子不高,加上因为骨骼纤细,所以看起来非常细瘦。不过毕竟只有十六七岁,他并不在意,想想还会继续发育,唐家人个子都不矮,他不会是例外的那个。结果这一阵突然开始发育了,频繁抽筋,经常半夜里痛得他不能入睡。白天站久一点,走动多一些,也可能会抽筋抽到一头栽倒。这也是为什么在家方行舟还会站在他身后守护的原因。
无奈之下,他才让人找了几只羊来喝羊奶补钙,毕竟奶牛是找不到的,耕牛又不能专门产奶。从来不爱喝这玩意的唐申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无私精神,逼着小度和两个孕妇一起喝。但不是没成果的,小度的个子也跟着长高了不说,两个孕妇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而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唐申就已经长高了一寸多,似乎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骨架也有些改变,据唐申自己说,感觉上就像是完成了一次进化一样。
于是,新年来送年礼的张靖宇看到唐申的时候吓了一跳,“你……你真的是申儿?”
唐申白了他一眼,撩袍坐到椅子上,看了他送的礼单皱起眉,用指尖推回去:“这么厚的礼,我们家回不起。”
“拿你回给我就行。”张靖宇正在打量他,听到这话,脑袋里都不过一遍地说了出来。
唐申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淡淡地问他:“听说张大人明年任期就要满了?据说要高升,调往京城去了?恭喜。”
张靖宇一听就皱起了眉,有些无奈地点头:“对,你怎么知道的?”
“祝兄的信中说的。”唐申并没有别的意思,很正常的道喜。能调到天子脚下,怎么看都是高升的。虽然没有为地方官来得自在,但去了皇帝身边,得到重用,荣华富贵立刻就近在眼前。不过看张靖宇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张靖宇心里恨祝允明恨得牙痒痒,他肯定是故意的!看了看唐申的脸,有些犹豫地说:“我也要跟去京城,父亲要给我在京城另外安排职务。”
“恭喜。”唐申点头,情真意切。
张靖宇的表情顿时失落到了极点,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些委屈:“你,都不觉得难过吗?”
唐申挑眉,转头看他。成长起来的少年脸上多了的一些明朗英气的线条,加上整个人拔高后比例变得更加修长匀称,阴柔妩媚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减少,越发斯文俊秀起来,成熟许多。
可能是天性使然,唐申现在总给人一种对任何人都漫不经心的空灵感,不是冷漠,只是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
因此,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舍难过之类的,完全是妄想。
但在张靖宇的眼中,即使这样,他也仍然好看得让人着迷。
张靖宇于是越发的难过,他虽然因为这一阵忙碌,加上两地离得毕竟不近,来看他的机会不多,但从来没有与他间断过联系。用了几个月的心,唐申竟然没有任何感觉,张靖宇只觉得自己太可怜了!
唐申眼里闪过笑意,他确实没有对张靖宇动情,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张靖宇是个好人,更不妨碍他把张靖宇当朋友看,刚刚其实是有些戏弄他的意思的。唐申朋友不多,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能频繁联系来往的更少,张靖宇勉强算一个。现在朋友要远走,说他没有一点不舍是不可能的,只是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他误会毕竟不好。
所以唐申轻声说道:“只是去了京城而已,何必这么伤感?京城繁华昌盛,若有机会我定要去看看的。”
张靖宇眼睛一亮地笑着说:“那可说好了!”
唐申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自己和他说好什么了?
正说着,突然后面一阵哄闹,有人跑来跑去脚不着地。当着客人的面吵成这样,唐申很不高兴地皱着眉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冷冷说一句:“咱们家难道没有规矩这东西了?”
几个正跑过去的下人顿时冻得全身皮皮挫,低头认错解释:唐寅怀孕的那个妾,称为柳姨娘的女人,快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