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诺耶?”夏莉制止了他下马车的动作,“你这是干嘛去?”
他低头偷偷打量了一眼玛蒂尔达夫人,“我去香料工厂。”
“你确定他们会要你吗?”夏莉问道,眉宇间有几分担忧,“要不你今天先跟我们一起,明天再去找香料工厂?”
格雷诺耶知道边上的夫人不欢迎他,尤其是在他不小心捏红了夏莉的手腕后。自从他立誓要成为最伟大的香水师后,便不再漠视他人的目光了。这位夫人眼中明显的不喜简直让他无法忍受,也就是夏莉看不出来吧。
他摇摇头,“不,我有包迪尼先生的推荐信,他们一定要我的!”满是肯定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自傲,这让夏莉想起了一件事来,看向格雷诺耶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悯。
“格雷诺耶,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对方正专注地听,她便继续道:“包迪尼先生和他的夫人都死了。你离开的那天早上,兑换桥不幸垮塌,但是垮的恰好只有包迪尼先生那一幢房子。”她顿了顿,“后来人们去抢救的时候,包迪尼夫妇已经断气了。”
格雷诺耶一怔,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其实不喜欢包迪尼,虽然包迪尼交给他提取香精的办法,但是他并不喜欢他。格雷诺耶知道,在包迪尼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可以提供香水配方的机器。但是他没想过包迪尼先生会这样死去,那天清晨包迪尼看着他离去,揣着那本写满香水配方的小本子......
“你没事吧?”夏莉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了格雷诺耶的泪点。她其实不知道包迪尼和格雷诺耶的情感好不好,但是作为包迪尼先生的学徒,应该会有几分感慨才对。
他沉默的摇头,夏莉却以为他难过了,安慰道:“你也别难过,谁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啊,既然你已经来到格拉斯了,就把...包迪尼先生忘了吧。”
格雷诺耶再次摇头道:“我走了。”便从已经打开的马车门跳下去,几步跑进了拥挤的人群不见踪影。
夏莉却发现格雷诺耶比之前在巴黎时还要古怪了,他本不善言辞,但在巴黎时还一心一意的专注于香水的事业,目光澄净。现在似乎有什么变了,他的眼眸依旧碧绿,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有时从他的目光中都能察觉到那种近似于混杂着傲慢、不甘、嫉恨的情绪。
她微微撇头把车门拉好,示意车夫继续赶路。
玛蒂尔达安静片刻后突然说道:“你以后别他多来往,我看他有点像疯子,看起来清醒但是不正常。你先前和我说他在包迪尼的香水店工作了有两个月,为什么突然离开香水店啊?而且似乎在他走的那个早晨,包迪尼的香水店突然塌了?”
夏莉眼见玛蒂尔达渐渐怀疑的神色,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是在怀疑包迪尼先生的死与格雷诺耶有关。她下意识就想为格雷诺耶辩驳,格雷诺耶想离开包迪尼香水店的前因后果她都清楚的了解,且格雷诺耶虽然怪异了一些却全然没有害死包迪尼一家的动机。在包迪尼先生死去之后,因出去采买原料而有幸逃过一劫的谢涅先生证实了兑换桥那家商店的建筑不牢靠,时常会发生震动,垮塌只是时间的问题。
“格雷诺耶是怪异的一些,但是他心不坏。”夏莉说:“他怪异但是上帝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嗅觉,也许您无法理解。我只能告诉你,他因为不能提取出某种特定的香味而差点病死,医生查不出原因。但是包迪尼先生告诉他格拉斯有提取保存香味的其他办法,他的病情立刻就好转了。这其中的变化我们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
玛蒂尔达看着她,眼神怪异:“因为香味差点病死?”
“是的。”夏莉点头握着玛蒂尔达夫人的手,“您信仰上帝,知道一个虔诚的教徒为了信仰可以生或死。我想,对于格雷诺耶来说,寻求极致的气味便是他的信仰。我们也许觉得怪异,但是对他来说也许就是生命的全部。”
夏莉十分认真的把自己的猜测说给玛蒂尔达夫人听,对方若有所思的模样让她悄悄松口气。在此之前,玛蒂尔达从未见过格雷诺耶,硬着头皮让格雷诺耶上马车后,她的一番解释还是得到了玛蒂尔达的许可。但玛蒂尔达依然不高兴,其一格雷诺耶是陌生人,其二恐怕就是格雷诺耶自己,浑身脏乱阴郁又不会说话讨人欢心。
夏莉也觉得自己不该管这么多,但是对于格雷诺耶,她有种莫名的责任感,仿佛冥冥就是应该帮他一把,也许与她儿时没能帮上他的遗憾有关。
“算了。”玛蒂尔达捋了捋头发,“不说他了。咱们既然进了格拉斯,那很快就能到我的好友那。你见到他们就直接称呼沃尔先生和沃尔夫人就行,我在回信上提过你,他们都知道所以你也不用紧张。另外,他们有三个儿子,但都留在印度经营生意没有跟他们回法国...”
夏莉乖巧点头,仔细地听玛蒂尔达的嘱咐。她们要在这里呆到至少半个月以上,全程居住在沃尔夫妇家中,他们是小有身份的富商,早年因为开拓印度市场发迹,被授予了一个小小的爵位。在格拉斯也有一小部分贵族,但是爵位大多都不高,因此沃尔家族搬来格拉斯对当地也是小有震动的。
格拉斯依山而建,白色建筑沿着山体的曲线慢慢爬升,山脚到山腰多是平民居住,而越到上方贵族或商贾越多。山下c整起伏的田地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花卉,风一吹,城中的墙砖上都会充盈着花香气。
马车慢慢的向上爬,夏莉好奇地观望着窗外的风景,天色渐黑人们大多已经收工回家,没有庆典的日子,街上很少有人,偶尔有几个还没回家的视线也会跟着夏莉移动。
“夫人,小姐,已经到达柏米思庄园了。”赶车夫说道。
“下车吧,夏莉。”玛蒂尔达拍拍她的背,最后叮嘱道:“他们很好相处,你只要拿出平时待客的轻松劲就行了,你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别人会喜欢你的。”
庄园门口的看守人迎了上来:“请问,你们是谁?来拜访谁?”
“我们是从巴黎来的,受沃尔夫妇的邀请前来做客。我是玛蒂尔达·勒托普,请你告知庄园的女主人,她的好友前来拜访。”
看守人一听名字,脸上露出了笑,“是您!太太早已告知我您的到来,一旦您到达,便直接带您进去,不需要进行通报了。请您跟我来吧...后来这位小姐是?”看守人完美的转达了女主人的好客,在见到玛蒂尔达身后人时便愣住了。
“是我的孩子。”玛蒂尔达颇为骄傲的挺直腰背,“既然这样,请你快带我们进去吧。不过,我们还有一些行李要拿...”
“哦,不不。”看守人瞥了眼夏莉,对着玛蒂尔达说道:“马车上的行李,有人会帮你们送进庄园。”他又迅速的偷瞄了一眼小姑娘,“你的孩子长的可真别致啊~~~噢,请你们快随我来吧。”
看守人举止间将一个听话的、善于奉承地仆人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夏莉看着他谦卑的佝偻着腰,用手绢掩着嘴表达被夸的害羞,其实内心毫无波动。
庄园很大,一进大铁门有一片开阔的花园,一层2米高的石头打底,三层高的洋楼便在花园的尽头。三人经过修剪整齐美观的花园,被带到洋楼前。一位贵妇推开二楼的阳台门走了出来,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但当看到她们的下一秒,脸上的无聊便被惊喜所取代了。她提起裙摆施施然地回到门后,背影匆忙却带有典型的贵妇姿态。
玛蒂尔达显然也很激动,夏莉瞧见她双手紧握,指甲扣到肉上了也没察觉,向来缺少血色的脸都泛起了红丝。
“玛蒂尔达!”沃尔夫人出现了,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喊道,脚步十分的匆忙向下走来。
“安丽娜!”两个夫人抱成一团,脸上杂糅着高兴、激动。
沃尔夫人紧紧地抱了一会儿又放开,仔细地瞧着对方,“你都老了这么多了!”
玛蒂尔达罕见地翻了个白眼:“是谁那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的?!还说我,你也没年轻到哪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穿着得体的贵妇人辩解道。“我真的好高兴啊,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上次回信说这几天要来,我从月初就开始等了,每天起床后就去城门打听有没有你的消息!”
玛蒂尔达笑道:“这不是来了嘛!”
沃尔夫人看到明显异于他人的夏莉,惊喜道:“这就是你在信上说的女孩?夏莉?”
玛蒂尔达微笑地点头,看着沃尔夫人凑过去对夏莉上下其手,乐呵呵道:“你别吓到她了!她一路上还很担心你们不好相处呢。”
“噢,她可真漂亮,就像我见过的瓷器,一种精美的艺术品。”沃尔夫人拉着夏莉的手捏了捏,“怎么你会运气这么好捡到这么漂亮的孩子?!我也很想有个女儿啊,可惜只生了几个儿子...”
“夫人,你好。”夏莉回神,甜甜笑道,“听玛蒂尔达夫人说您的年纪和她一样大,但是您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可真年轻呀!”
“噢,你的小嘴真甜。”沃尔夫人嗔怪地笑道。“走走走!克里夫他今天邀请了同城的乡绅和他的女儿,现在在客厅,等会就举行晚宴了。我带你们先去梳洗一下!等会美美地出场,克里夫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手挽着一个,笑的乐不可支。
夏莉无奈地被拖着走,本以为是高高在上不好相处或是有距离感的人没想到这么傻白甜。看着同样一脸无奈又高兴的玛蒂尔达,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期待往后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