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迪尼志得意满，对着镜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香料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法郎特有的气味和质感让他无法自制，对着那日益高涨的钱币金山，他已经开始畅想国王接见他的时刻了。
照例爱抚一遍银币，包迪尼决定去看看‘心爱的徒弟’。他早几日将提取香味的方法交给了格雷诺耶，看他沉迷在学习中还是颇为满意的。是时候该去检查一下‘爱徒’的学习进展了。
“格雷诺耶！？”包迪尼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他走近门便发现他的‘爱徒’正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急忙走下楼梯便觉得踩着了东西。低头一看，脚边都是碎玻璃碴子。再往前看，满地的碎玻璃、破车轴、爬满青锈的铜片，枯枝碎叶。
“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了？”
格雷诺耶抱着头，浑身湿淋淋地看着包迪尼，眼神中充满了质疑和难过：“你告诉我把东西放进去蒸馏可以提取气味的...”他侧着身子佝偻起来，身态仿佛一个年老之人，微低着头眼眶中满是泪。
“是的。”包迪尼不明所以。
格雷诺耶猛的站起来，拿起一小碗接着蒸馏香精的液体，戳到包迪尼的鼻子前，把包迪尼吓退了两步。
“那这是什么！你闻闻！这是我蒸馏出来的东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固执的将小碗再三递到包迪尼的脸前，满脸被欺骗的愤怒。
包迪尼谨慎的附过去嗅了嗅：“没有味道。”
格雷诺耶仿佛坐在点上了火线的炸药包，猛地甩碗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他回过身，头左右摇摆，看包迪尼的眼神似乎是见到了仇人，但他又从桌上端起一杯液体，直戳包迪尼的鼻尖，强迫老人再闻一次。
“还是没味道。”包迪尼摇摇头再次说道。
‘啪’格雷诺耶又摔了一个杯子，他绝望的抱着脑袋，失魂落魄的挪动步伐，无视了渐渐上火气的包迪尼，宛如热锅上的一只蚂蚁，悲伤又阴郁。
“你看看你都放了什么进去蒸馏！”包迪尼被格雷诺耶乱发脾气的编排了一通，赶紧察看现场的状况，越看越是生气，忍不住呵斥道：“玻璃，铜铁！这些是能蒸馏的东西吗？”他随脚踢开了一块玻璃，“你昨天一夜就在实验这些？”
格雷诺耶不答，对着提取炉沉默不语的神情让包迪尼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急忙拿起搅拌棍，从炉侧倾倒花瓣香料的口伸进去捞动，突然手腕一沉，是一个大东西。他向上拉近了一些，东西的皮毛和花纹露了出来。
“你疯了吗？！”包迪尼不敢置信的喊道，一把将手下的东西捞出提炼炉，甩到地上。死透的白猫浑身僵硬，被水浸透的毛发缩成一络络的，面部还保留着死前被害地惊恐，分外狰狞。
“你告诉我这样可以获得气味。”一向沉默的格雷诺耶突然抬头望向包迪尼，疑惑、难过、不解在他的脸上交杂，绿眸好似有火光跳动：“我将这些东西放进去，为什么不能将味道收集起来？你明明说过可以的！”
包迪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这个笨蛋！玻璃、铜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味道！你怎么能提炼味道出来！”他心累的扔掉搅拌棍，又忍不住说：“实验不能拿猫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什么都不懂吗？猫的味道根本不能蒸馏出来！就像你和我的味道不一样，不可能的！”
他气冲冲的说完这句话，发现格雷诺耶正用从未见过的目光注视着他，且嘴角和眉毛不断抽搐，手脚也不自然的抖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不能吗？”格雷诺耶心怀希冀，比起问包迪尼，他似乎更像在问自己。
“当然不行！”包迪尼断定道。
“......”
“格雷诺耶！！！”
“叩叩叩。”
“早上啊，夏莉小姐。”谢涅略弯腰行了个礼，为小姑娘让开路。
“早上好！”夏莉笑得甜甜的，挎着小篮子，再次踏进了包迪尼的香水店。她走到桌旁，掀开布，“这是您预订的糕点，两份葡萄派，苹果夹心吐司，黄香梨酱一罐。您检查一下吧。”
谢涅说：“不用检查，我相信贵店的信誉，上次送来的点心和面包都被我的老伙计拿去吃了，而我又有事回了趟家乡，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你们的手艺，现在闻到甜甜的果酱，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夏莉露出小白牙：“您能喜欢我们店的产品，我已经非常开心啦！如果您真的喜欢，我可以多为您送上几次啊！”顺便调皮的眨了下眼。
“哦。”谢涅略显遗憾的捧住胸口，开玩笑：“可我只是老板的看店伙计，拿着微薄的薪资，只能沾沾老板的光了。”
“您可真幽默~~”
谢涅去柜台后取钱，夏莉四处看了看，还是决定问一下。
“谢涅先生。”她说道：“请问，格雷诺耶最近如何？他在这里当学徒顺利吗？”
谢涅抬头看她，一脸惊讶：“你和格雷诺耶认识？”
“是的。”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微红了脸：“是的，上次来送面包的时候我和他遇见了，后来发现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只是多年不见了一时没想起来。”
谢涅了然的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格雷诺耶是个制作香水的天才！自从他在这里当学徒之后，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包迪尼先生配的香水都是格雷诺耶在一旁协助呢。”他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其实香水香料全是格雷诺耶调配的，包迪尼还以为我不知道！他那个鼻子，我还能不知道么？”
他直起有些佝偻的腰：“不过，前两天格雷诺耶病了，到现在也一直没好。”
夏莉一愣，问道：“格雷诺耶他得了什么病啊？病的很严重吗？”
谢涅摇摇头，惋惜道：“请医生来看过了，医生说他活不下去了。至于什么病，医生也不知道。”
夏莉惊讶不已，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她皱着眉头说：“先生，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他？”
“当然可以。不过，我还是要先告知包迪尼先生才行，格雷诺耶被他安置在房间里了。”谢涅让她稍等，转身走进门后。
夏莉此时脑子乱乱的，一会儿感叹生命脆弱，一会儿惋惜多年不见的小伙伴要病逝了，一会儿又想到上次和他见面时的境况。
“请跟我来吧！”谢涅为她引路。
夏莉跟着他走上狭窄地楼梯，一直走到三楼一扇敞开的门前才停住脚步。谢涅对她说道：“格雷诺耶就在里面休息，包迪尼先生让我去帮他搬点东西，我就不进去了。”
“好的，谢谢您。谢涅先生。”夏莉道谢，踏进了房间。
不大的床上，被子隆起。
夏莉走到床边，才看到面如死灰一样的格雷诺耶。他的脸颊上、脖子上全是汗，眼窝和嘴角边都凹陷了些，看起来随时会衰竭死亡。
“格雷诺耶。”夏莉坐在床边轻轻的唤道，她以为格雷诺耶意识不清了不会醒来。可是他却睁开了眼睛，绿眼睛准确的盯着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夏莉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汗，“怎么会突然生这么重的病？医生没有问你病状吗？怎么会检查不出来呢？”
格雷诺耶依然望着她：“你怎么会来？”他的绿眼睛里似乎只剩下了一点尚未熄灭的火点，再给他一点点重压，就会完全湮灭。
夏莉边擦边回答：“我来送面包，谢涅先生说你生病了，我会看看你。”
格雷诺耶突然望着床顶的纱幔，声音低哑：“我学不到怎么保存香味了。”
“为什么学不到？包迪尼先生不教你吗？”夏莉疑惑道，发现手帕已经完全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便扔在一边，拿起床头柜边的毛巾给他擦。
“他教的不能保存所有香味。”他虚弱的回答。
“那就去找其他方法呀？”夏莉一脸莫名，继续说道：“既然他不能教你，那你就自己研究嘛，或是去向其他的香水制作大师学习。这很难吗？”
躺在床上的男人不为所动。
夏莉看他这样叹了口气，“格雷诺耶，我没记错的话你喜欢追寻新的味道是吗？”男人看向她，等她继续说下去，“那你闻过大海广阔无澜的干净气息吗？嗅过冰川雪原纯洁灵透的气味吗？呼吸过雨林生命肆意生长、蔓延的芬芳吗？”
男人的目光望着她，夏莉却觉得他的眼睛亮了一些。
“格雷诺耶，你嗅过印度神奇撩人的辛料吗？你闻过古老东方神秘诱人的熏香吗？你知道非洲狂野又质朴的香料吗？世界上有多大？数不清的气味等你去发现！难道你现在就要拒绝去拥抱去探寻它们了？那可真是太差劲了！”
说完这段话，夏莉自己都憋红了脸。她的本意是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多想的，没想到被他只顾味道连命都不在乎的态度气到了！
“如果你对气味真的看重如生命，怎么能现在就放弃！”夏莉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总之，你现在给我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
格雷诺耶张了张嘴，却看见包迪尼走进来，嘴又闭上了。
“格雷诺耶！还有其他提取香味的方法！但不是在我这！”包迪尼说道。
夏莉看见格雷诺耶的眼中一下便燃起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