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晚上蚊虫多,沈惠风命小芳带苏念去厢房歇息,折腾了一整天,小丫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沈惠风有睡前巡视的习惯,踏着清风朗月就走到了苏念房门口,发现她的房门开着,他打了暗号,就看见小芳立刻从房檐上探出了毛茸茸的大脑袋。
他走进屋里,借着点点月光才看清,原来门栓坏了,关上之后又会自己打开,小芳脖子粗,心也很粗,完全没注意到,看来得等到明天他亲自找人修理了。
他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小人,小家伙睡姿倒是很安分,平躺着,双手放在腹部,沈惠风正准备出去,目光一扫,看到的情形令他忍俊不禁。
她的一只脚竟然露在外面,沈惠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只脚白皙细嫩,活像一件上好的玉雕。
他轻轻扯了一下薄被,将她那只不老实的小脚盖好,然后退了出来,掩上门,交代小芳晚上一定要仔细看守,不得让苏念有机会逃脱。
苏念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都要早起,根本没机会睡懒觉,自从到了乌山行宫,她开始没日没夜地睡觉,盛夏何其漫长,醒着无事可做很痛苦。
沈惠风他们开始吃早饭的时候,苏年才慢悠悠地起床,衣服穿到一半,她惊讶地发现,房门竟然是开着的,不由得后怕起来,昨晚睡得那么死,倘若坏人欲行不轨,她也不会察觉。
将脑袋探出门,发现院里没人,苏念赶紧穿好衣服就往外跑,匆匆忙忙地一个踉跄就跌倒在地。
眼前有一双大脚,苏念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那双脚看了半天,直到头顶传来“咳咳”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就看见了沈惠风那线条优美的下巴,他显然没料到,一低头会看见苏念那一脸好奇的样子,大眼睛里闪烁着明亮温暖的光,仿佛盛满了星星。
两人俱是一愣。
苏念从地上爬起来才看见沈惠风手里拿着一只碗,碗里放了半根玉米、三四个包子,沈惠风见她紧盯着手里的食物,就将东西地给了她。
她捧着碗欢欢喜喜地往屋里跑,差点被台阶绊倒,沈惠风连忙提醒她:“小心点!”
苏念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步三跳地进了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笑。
小芳吃完早饭正往苏念那边走,看见他一脸笑容,忍不住打趣道:“主人你吃了喜鹊蛋吗,这般高兴。”
他脸上那昙花一现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板着脸对小芳说:“仔细看着小丫头,若是逃脱了,仔细你的皮。”
小芳:“嘤嘤嘤,老子做错了什么.......。"
苏念吃完碗里的包子,才发现下面竟然埋着一只鸡腿,这个发现令她心情大好。
吃完东西打算把碗送回去,谁知刚踏出房门,小方就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想去哪?”小芳粗声粗气地问道,两道浓黑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苏念扬了扬手里的碗:“去还碗啊。”
小芳不再盘问,默默地跟着苏念往前厅走去。
苏念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座寺院,小芳见她东看西看,恐她熟悉环境之后逃脱,出声阻止。
“这寺院都没有几间好房了,你们的日子一定也不怎么好过吧?怎么还能吃上鸡腿呢?”苏念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什么鸡腿?都半年了,我连鸡毛都没吃过。”小芳说道。
“可是,这碗里分明有一只鸡腿的。”苏念圆圆的眼睛紧盯着小芳。
半晌,小芳才像是恍然大悟:“那一定是主人给你的,我们这里,只有主人才每天都有肉吃。”
苏念跟小芳走到前厅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沈惠风好像在会客,她转身欲走时,却听见里面的人提到了她,那道声音颇为耳熟,她很快就想起那是昨天的宜辉使者。
她细听一会儿,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沈惠风不愿意把她交给慕容仪,而对方一直在抬高价格,想要把她带到宜辉去。
她对慕容仪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听着使者越说越荒唐,最后竟然许沈惠风十万两黄金和五千骑兵交换她,不由得怒火中烧。
趁小芳不备,她直接冲了进去。
手上那只碗直接被丢到了宜辉使者脚下,碗摔了个粉碎,苏念横眉怒目地骂道:“昨日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鸟,今日倒好,慕容仪竟然把算盘打到了我的头上,且不说他狼子野心,觊觎我大宣国土,单是你们狼狈为奸,贩卖人口,做下这等肮脏勾当,就应该千刀万剐!”
苏念在宫里的时候时常跑去听先生们给皇子讲学,那些大儒们讲起野史趣闻时,经常会骂逆臣贼子,一来二去,她骂人的功夫就长进不少。
然而骂完了还是不解气,她个头要比使者老头高上一些,当时也不多想,冲过去就给了老人家一拳。
那力道十足的一拳打在了老人面门上,老人鼻血立刻流了出来,叫苦不迭。
然而苏念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正欲再打,被沈惠风捉住了手腕。
苏念正在气头上,哪里肯住手,抬脚就踹,那角度刁钻得很,正中下体,沈惠风当时就变了脸色,捂也不是,忍也不是,疼得泪花直飙。
小芳看见苏念发飙,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半天,直到主人受伤,疼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才想起来去拦苏念。
他活了近三十岁,还没对姑娘动过手,眼见着苏念追着使者打,见到什么扔什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阻拦。
使者被打得狼狈不堪,苏念却猛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剑,正欲跑去拿,沈惠风眼见要出人命了,忍着痛骂道:“还看!快去把她给我拦住!”
小芳扭头看了看自家主人,连忙冲过去,然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拦,思来想去,直接把苏念扛在了肩上,任凭苏念捶打,他就是不肯放开。
使者看见苏念被暂时制服,连忙向沈惠风告辞。
苏念朝着那仓皇奔逃的背影喝道:“倘若我在大宣再见你一次,一定让你血溅当场!我苏念言出必行!”
待使者走远了,沈惠风才勉强直起身来,他慢慢坐在被苏念掀翻的椅子上,冷了脸,连声音都变得冷冰冰的:“把她放下来!“
小芳对这种语气再熟悉不过,这代表主人真的生气了,二十一年里,他只听过一次,那是沈肆老丞相被斩首的那天,沈惠风一袭白衣去敛了父亲的尸体,谁知准备离开的时候,禁军竟然挡了他的去路,那时他比现在的苏念还要小两岁,站在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禁军面前,面若冰霜,只说了一句:“让开!”
那时他已经是威震大宣的云麾将军,位居从三品,尽管在大宣人人都心知肚明,武官再大都只是虚衔,没什么实权,可禁军的头目是个聪明人,他见小将军面色不善,立刻让手下让道。
当夜,沈惠风就被家奴们绑着送出了望京。
同夜,沈家上下遭血洗,满门尽诛。
还好苏念踢得不算重,过了半个时辰沈惠风就不疼了,他本来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臭丫头,可惜训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口,眼前就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他好久不见的另一个手下,猫四。
苏念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瘦的人,好奇之下,多打量了几眼。
男人很瘦,一双露出的手腕只有竹竿那么粗,双手就像鹰爪,脸上干巴巴的,宛如坟墓里的骷髅,两腮恐怕连皮都很难揪得起来。
就是这么个瘦小又丑陋的男人,沈惠风见了他,就像见了爹,苏念忍不住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谁知沈惠风跟猫四说话的时候也在注意着她,那小动作立刻换来一个巨大的爆栗:“站好了!东张西望的想找死么?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语气凶巴巴的,恨不得咬她一口似的,脑袋也被他敲得生疼,苏念捂着脑袋还是忍不住冒出了泪花。
猫四带来消息,就在他们给乌山行宫的灵帝送去消息,让他用十万两黄金来赎女儿之后,灵帝大怒,命手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公主,至于参与掳走公主的人,但凡见到,格杀勿论。今日,猫四在东南方向一百多里的地方发现了大宣的禁军和湖州衙门的府兵,看样子,他们是在寻找三公主,倘若不及时撤退,恐怕会被抓个正着。
两人决定今晚四更时分就带着苏念离开,去深山老林里躲避追捕。
苏念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这时候,她恨透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时都会被扔进油锅里。
两人商量完正事之后,沈惠风已经没什么心情再教育她了,再加上她表现不错,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站相也让人顺眼,于是就算放过她了。
猫四是个爱开玩笑的人,眼见自家主人心情不错,胆子也大了起来,竟然跑来跟苏念聊天,还不知死活地用手指戳了戳她:“小公主,你今年多大啊?”
苏念还没回答呢,猫四就觉得后背一冷,转头去看,就发现沈惠风的眼神像带着两把尖刀。
猫四默默地收回了他那只瘦瘦的小手,受了委屈般,撇着小嘴,站到了小芳身边。
小芳似乎想要安慰他,大手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乖儿子,以后别乱碰人家小姑娘,那女授受不亲。”
猫四:“把你的手从老子头顶拿开。”
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小芳连忙收手。
当晚山林寂静,沈惠风带着几人走出了小院,他腰上悬着包间,肩上挂着个包袱,看来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猫四走在最前头,苏念跟在他后面,沈惠风紧跟着苏念,然后是小芳,最后还有几个苏念从未见过的人,看样子,他们都有武艺。
一行人扮作山民,万一路上遇到官兵,可以以此应付盘问。
猫四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看看苏念跟上了没有,也借此机会跟苏念聊几句,沈惠风看着他那副没长记性的样子,快要气炸了,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