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候,忽然下起雨来。
八月中,草已经慢慢变黄,忽然到来的大雨让附近的小河涨了水。
温度适宜,苏念干脆将帐篷的帘子掀开,自己坐在板凳上,望着外面的雨水缓缓汇成小溪,默默想着心事。
谢容跟纪景曜已经走了两天了,算下来,他们回来的时间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早上,不知道他们路上遇到大雨该怎么办。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苏念捧着脸将身体缩成一团,居然想起很多事情,关于小时候的,关于很久以前的,关于沈惠风的,关于谢容的......
不知不觉就经历了这么事情,就好像做了一场离奇的梦似的。
她捧着腮,沉浸在回忆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事情,苏念一惊,站起来就往外走。
刚走出帐篷,雨水就淋湿了她的头发,隔着雨幕,她看见谢容和纪景曜正牵着马往这边走,小花他们几个已经抢先围了过去。
她也想过去看看,但是距离有些远,地上又全都是泥巴,她只能作罢。
到沈惠风的帐中坐下没多久,谢容和纪景曜就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长相清纯可人,穿着朔人的衣服,眼波流动,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她一走进来,就引起了苏念的注意。
朔人中,这样标致的女子实在不多,更何况,苏念认为她应该就是鹿枭雄的长女。
他只有两儿一女,对这个女儿尤其疼爱。
这样想着,她又将目光转向那个女孩身后的人。
他穿着宣人的服饰,一身红衣,站在帐篷中间,宛如一颗挺拔的树。
苏念顺着他笔直修长的腿看上去,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忽然就惊呆了!
“苏惑?”她恍如坠入了迷雾中,眼神中带着一丝迷惘,不确定地问道。
那人很快就转过身来,一双丹凤眼俊俏又迷人,神态中带着一丝震惊,随即变为了喜悦:“皇姐?你怎么在这?”
一直坐在一边等着纪景曜做汇报的沈惠风见状,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这个叫苏惑的应该是苏念的弟弟,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惑的母亲应该是乔魅儿。
刚刚送走了两尊大神,就迎来了新神,他不由得头疼起来。
“我来介绍吧。”苏念想了想,对苏惑道。
“这位是云麾将军沈惠风,我们从大宣一路过来,就是为了将父皇和亲人们都接回大宣。”苏念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对于苏惑,她没有什么厌恶或者喜欢,只是拿他当做自己一位不太亲的亲人,毕竟,血缘关系是无法更改的。
“这位是鹿溪,她父皇是大朔现在的王爷,我们......在一起了。”苏惑说到后来,底气有些不足。
他们只见毕竟隔着仇恨,即便他不介意,苏念和在场的人也会有想法吧,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她,只能尽量讨好这里的人。
但鹿溪不像苏惑,他们朔人天生豪放,有什么就说什么:“我知道你,我的叔伯们就是被你杀死的,我父亲说,他要亲手砍下你的头颅献给兽神。”
她这句威风凛凛的话将苏惑吓得不轻,他慌忙解释道:“没有的,没有的......没有这回事,将军你别听她胡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希望将军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沈惠风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他微微靠着椅子,看向面前的两个人,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股压力,颇有不怒自威的意思。
半晌,才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上几天,等到战争结束,我自会让你们平安离开。”
“你这是想要软禁我们!若是我父皇知道了,定要你......”鹿溪下马见到母亲之后,就觉得自己上了当,应该是被人拿来当盾牌了。
但带他们来的那两个人偏偏不准他们离开,事到如今,除非他们长了翅膀,否则根本无法从这里离开。
鹿溪内心后悔不已,早知道就好好听父皇的话,不偷偷溜出来了。
可惜,她恶毒的咒骂还没说出口,就被苏惑捂住了嘴巴,他平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文静瘦弱,这时候手劲却异常地大。
“将军,你既然保护我皇姐到了这里,想必就是打算将我父皇和众多皇亲显贵救回大宣,现如今,我们也落到了你的手上,自知没有本事与你对抗,所以我们会好好呆在这里。”早在苏惑被鹿枭雄掳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现如今,自己跟鹿溪身陷重围,他更懂得示弱的必要性。
不管将来如何,眼下能保全自己,他就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反倒是鹿溪,进来之后,已经说了不少可能会惹怒沈惠风的话了,这让苏惑有些不安,又十分担忧。
“既然如此,你们安心呆着吧,我会派人保护你们。”沈惠风看得出苏惑的想法,他也知道,苏念应该是很想保全他的,那他索性就不追究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念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
一直等到苏惑捂着鹿溪的嘴将她带出去,纪景曜才开始正式向沈惠风汇报这次任务的情况:“我们昨日下午赶到漠城,谢容扮作侍女的模样混进了公主府,将信件交给了鹿溪,然后她跟我们溜了出来,至于鹿枭雄的两个儿子,我们在城中听说,他们被鹿枭雄呆在身边,我们也查探过了,他们确实不在城中。”
沈惠风闻言,淡淡道:“鹿枭雄的这个女儿倒是很有骨气,不怕死。”
“听说鹿枭雄对她很是宠爱,我们混进去的时候,府中驻兵近千人,出来的时候,险些被发现,足见鹿溪是鹿枭雄的掌上明珠。”纪景曜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要知道,这可能是他接受的最难的一次任务,好在有惊无险。
“有了鹿溪做筹码,我们的胜算或许能大一些,但是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让小黑守着她,一刻都不能放松。”沈惠风对这来之不易的筹码是相当珍视的。
虽然眼下看不出她有什么用,但有总比没有好。
纪景曜领命而去,不多时,小黑就悄无声息地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开始了他的任务。
雨,仍在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让人心中无端生出不少烦恼来。
苏念趴在沙盘边胡乱地戳着里面的那些沙子,脑袋里乱得像一团麻,不知该如何整理。
沈惠风见她似乎有心事,忍不住坐到了她身边:“你快把沙地戳成蜂窝了,在想什么呢?“
苏念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看你指甲里面。”沈惠风将她不老实的手从沙盘上捉了起来,一边用手帕帮她擦手,一边用教训小孩子似的口吻说道。
光线有些暗,但是她仍然看见了自己指甲里面满是沙子,一时间心头恹恹地:“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些事情,回到野杉村去过安生的日子?”
沈惠风显然没想到她在琢磨这些事,动作一僵,随即缓缓说道:“这可不好说,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很久。但我希望,我能用最快的时间帮你完成梦想。”
“不算是梦想,我只是觉得,忽然对这一切都感到厌倦,但又无法避免,我不能看着我父皇和那些朝中显贵沦为阶下囚,但是我又不想这样一直在路上征战,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但我知道,前提是要打败那些阻挠我们的人。”人最难以面对的,就是你看得及其清楚的烦恼。
尽管你将一切因果都看得无比透彻,也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忍一忍就好了。
可当你置身在这种麻烦之中的时候,无数的小情绪还是会纷至沓来,根本无从逃避。
有时候还能忽略它们,有时候,外部条件发生了变化,那些情绪就会被无限放大,一直大到几乎能将你吞噬。
沈惠风当然能理解苏念的心情,毕竟,他也经历过这种煎熬。
“我们念念真是长大了呢,不再是当初我遇见的那个小小的、瘦弱的丫头。”
尽管苏念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但心里仍然不由自主想起了从前的事情,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绑匪文质彬彬的,看起来却让人不由得新生惧意,后来的相处,让她发现,这个大冰块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有没有什么想法?”苏念眯着眼睛,有些害羞地问道。
她的思维跳跃得有些快,沈惠风反应了一会才答道:“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机灵,我那时候是绑匪啊,当然希望能用你换黄金啊,想法么......那就很多了,我当时想,你肯定是最不受灵帝喜欢的公主了,那么瘦,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而且你也是知道,我们绑错了人,当然很懊恼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又觉得你很特别,说不上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