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大朔的气候变化并不明显,白天还是热得人汗流浃背,太阳好像永远都有散发不尽的热度。
但是到了下午,热气会慢慢消散,晚间还有凉风轻拂,很是惬意。
酥油坡附近的地形比较平坦,沈惠风命人安营扎寨,今夜就在这里休息了。
忙完了一大堆事情,又部署好了夜间的巡逻工作,他第一件事就是走出帐篷,来到苏念的帐中。
她还没睡,坐在昏黄的灯光旁边,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怎么还没睡?”沈惠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是不是还在想凌姨的事?”
苏念没有回答,只是顺势将脑袋靠在了沈惠风肩上,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写满了郁闷,目光也因此变得晦暗不明,就像被云彩遮住的月亮,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太苛责自己,这件事情,不能怪你。”沈惠风轻抚着苏念的手背,尽量轻柔地安慰着。
苏念在他的轻声细语中,觉得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但依旧为凌清鹂担心着。
中午,苏念遇到了凌清鹂,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她想带她一起走,毕竟留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是太难为她这样在宫中生活习惯的人了,更何况,这里的人对她还充满了恶意,让她继续留在这里,苏念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危险,或者,过得很辛苦。
但凌清鹂却拒绝了苏念的请求。
那温柔又坚决的语气是苏念始料未及的,她当时愣愣地盯着凌清鹂看了半天,确定这个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凌姨,才轻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走?”
“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以卖唱为生,要不是偶然遇见你父皇,也许我这辈子都会这样度过,现在,我被掳到这里,靠卖唱为生,就应该接受这样的安排,我不能跟你们离开,更不能再回到大宣去。”关于这一点,凌清鹂很早就想清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这样的身份,即便回到大宣,该怎样面对百姓呢?与其将来被人瞧不起,倒不如留在这里。
“可是凌姨,您毕竟是皇姐和苏息的母亲,再说了,把您抛下不管,我父皇也不会答应的。”苏念是真的很想救她离开这里,所以,她找出了灵帝做理由。
她知道,凌清鹂一向很尊重她的父皇,很疼爱她的孩子,她至少会为他们想想。
“长公主已经没了,那孩子生性刚烈,只可惜我没办法亲手帮她报仇,但是鹿梓坤不是已经死了吗?大仇得报,她泉下有知,应该会感到高兴。至于苏息,那孩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说起这件事,凌清鹂脸上有些尴尬,但很快,那点不自然就变为了理解:“我们喜欢一个人,往往都是因为那个人好,或者那个人对我们好,我喜欢你父皇,就是因为他对我好。既然小息觉得能跟那个朔人一起过,只要过得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他是大人了,他的事情,得自己拿主意。”
“至于你父皇,我想,他并不在乎身边有没有我,你母后故去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什么恩爱情深,其实都是假的,他真正在乎的人,只有乔魅儿,既然如此,我还回到他身边做什么?我能养活自己,可以趁现在还能唱,多攒点钱,将来自己在这里置办点产业,老来也就不怕了。念念,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已经不想再回到大宣去了,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见凌清鹂这样执着地拒绝自己,苏念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凌清鹂的脾气一直都是这样,很温柔,但是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更改。
最终,沈惠风带着凌清鹂回到她寄身的那家乐坊,他出了上百两黄金,为她换回了自由。
期间,苏念发现旁边有个女子一直盯着凌清鹂,那目光凌厉又狠毒,透着一股仇恨。
苏念觉得奇怪,就多观察了她一会儿,后来凌清鹂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苏念也跟着进了她的房间。
不久,那个女孩就上了楼,走到了凌清鹂房间。
苏念在屏风后面收拾着东西,忽然就看见屏风下面露出了那个女人的脚,她一步一步走向凌清鹂,最后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苏念觉得她一定是要做什么坏事,因此,没有发出声音,只在屏风后面静静听着。
“哟,这么快就勾搭上了一个小白脸?比我赎身还早呢?不过凌清鹂你也别得意太早,我们都是官家人,要是哪一日官府追查下来,天涯海角,你也逃不过一个死。”那盛气凌人的口吻听起来让人格外不舒服。
苏念用手中的簪子将屏风戳了个洞,就看见那女人扬着下巴,眼神充满鄙夷和怨毒,再加上一只脚正踩在凌清鹂脚上,苏念一瞬间就冒火了,正准备出去教训教训她,就听见了凌清鹂的声音。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那位是沈将军,与我是亲戚关系。至于官府会不会追查,据我所知,现在大朔朝廷正忙着打仗,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件小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眼下时局不稳,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苏念一直觉得,跟人争论的时候,声音越大,越有气势,但今天,她忽然觉得像凌清鹂这样,平心静气地说出自己的道理,其实是最有力的。
那女人也不是愚不可及,听凌清鹂这么一说,她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似乎在沉思什么,但很快又重新扯出了得意的笑:“呵,就算现在在打仗,鹿枭雄也一定是赢的那个,到时候他会将那个什么将军打得落花流水,至于你逃跑,他一定会不远万里将你追回来,我会亲眼看着你被送到隔壁去。”
这个乐坊的旁边是个青楼,苏念虽然没进去看过,但是刚才进来的时候,她注意到门口有许多女子在招揽客人。
暂不说她支持鹿枭雄的嘴脸让人看着有多碍眼,光是最后那句话,就已经让苏念忍无可忍了。
她气咻咻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一把推开那个女子:“不许你对我凌姨这么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鹿枭雄会赢,他就能赢吗?我大宣陈兵十万,是吃素的吗?再说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凌姨又没得罪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什么东西忽然飞了进来,速度极快,她一惊,跳开了一步,那东西就落在了她脚边。
谢容的声音传来,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是你的东西吧?”
苏念闻言,首先看了谢容一眼,紧接着,扭头去看地上的东西——一把锥子,很小,但是看起来很锋利。
那女子立刻就变了脸色,张目结舌,就像被踩住七寸的毒蛇,想要逃跑,谢容已经将门关上,走过来了,神色冷淡,想要否认,苏念和凌清鹂都是一副明了的样子,于是,她情急之下只能认了:“东西是我的,我......绣花的时候用。”
“绣花?用锥子?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谢容目光如炬,一步一步走过来,令她无所遁形。
这时候,苏念发现谢容的态度很不客气,就在想,她为什么会这样,忽然,她想到了凌清鹂手臂上那些伤口!
当时她和谢容还在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
想到这里,苏念捡起那把比平常要小很多的铁锥,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看着,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顿时就怒不可遏地跳过去指着那个女人质问道:“凌姨身上的伤口是不是你用锥子划的?”
“不.......不......不是我。”大概是苏念的表情有些吓人,那女人后退着说道,脸上满是畏惧的神色。
“事已至此,你还敢否认,苏秉惠,我刚才已经问过这里的人,你经常欺负凌姨,你还......”
“谢容,你刚才说......她叫什么?”不等谢容说完,苏念就打断了她的话。
“苏秉惠,据说是个大宣贵族的女儿,呵,贵族了不起啊,贵族就能随便欺负人?”谢容显然很讨厌这种人,而且,她心里还在想,这名字连听都没听过,还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呢。
苏念闻言,脸色变得煞白,紧抿着嘴唇,将眼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遍。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模样姣好,肤白胜雪,举止之间优雅得体,只可惜骨子里带着一丝傲气,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丝鄙夷和骄傲,仿佛谁都没资格跟她讲话。
苏念的心瞬间就变得冰凉无力——的确,世上多数人都没资格跟她讲话。
“小姑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突兀的问句瞬间让凌清鹂和谢容都变了脸色,异口同声道:“永宁公主?”
灵帝没有兄弟姐妹,而神帝也没有子女,苏秉信是他的养子。
而苏秉惠则是神帝为了安抚大朔,亲封的一位公主。
因为当初被匆匆嫁到大朔,许多人其实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公主,凌清鹂起初也怀疑过,但是后来,她了解到永宁公主嫁给鹿枭雄之后,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他不可能将她发配到这里。
所以,后来就打消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