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时候,美诺官寨的后门悄悄的打开了,大军悄无声息的从这道门出来,人衔梅,马衔橛,一路急行军往东而去。
而此时官寨中依然灯火点点,仿佛还有人驻守一般,天亮的时候,大军已经能遥遥望见鄂克什按抚司的辖地了,现在即使番兵发现他们撤退,再想追赶也来不及了。
“总算是安全了。”鄂勒哲望着鄂克什司,长舒了一口气道,满脸笑容的转头望向叶朔道:“兄弟……”他刚想说话,却见叶朔的脸色发红,神情疲惫,精神不济的好像快要支撑不住的模样,不由的大惊:“你怎么了?”
“我没事……”叶朔摇了摇头,安抚地冲着鄂勒哲笑了笑,他从下半夜起就觉得身体不适,浑身发烫,凭着经验,叶朔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可此刻还未到鄂克什领地,也就是说还算不上十分的安全,所以饶是十分的不舒服,可叶朔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鄂勒哲见他有气无力的模样,本能的觉得不对道:“可是兄弟,我看你脸色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过来想探一探叶朔的额头。
“我真的没事!”叶朔往后一避,躲开了鄂勒哲的手道:“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哦。”鄂勒哲皱着眉望着叶朔,见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摆出一副我很好我没事的模样,便狐疑的点了点头道:“好。”
大军自小金川一路急速行军,当天晚上就到了鄂克什官寨,鄂克什土司色达拉率人迎了出来。
鄂克什土司色达拉给军中的将官们安排着住处,阿桂、海兰察、福康安等人顾不上休息,先分派人手,驻扎在各要隘,防止大小金川的番兵偷袭。伤员则全部集中在官寨中休养治疗。
给朝廷的战报,早在叶朔和鄂勒哲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派快马发了出去,而这时,因为那达尔里刺杀叶朔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来线索,所以阿桂同海兰察商议之后决定以密奏的形式将这件事和关于此次战事的详细奏报,一起上达天听。
叶朔被安排到离土司不远的一间房中,到了房中,坐到床边,叶朔的精神才算是真正的松懈下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极度的疲乏,头晕目眩,快要支撑不住了,于是就顺势躺在了床.上,昏睡了过去。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鄂勒哲兴冲冲的跑过来找叶朔,门口的侍卫一见他,便躬身行礼,鄂勒哲问:“十二阿哥起来了吗?”
“回世子,”那侍卫摇了摇头道:“十二阿哥还未起来。”
“怎么睡了这么久?”鄂勒哲一愣,突然想起来,在来的路上,他看见叶朔的脸色很不对劲,人也很不舒服的模样,霎时觉得有些不对头,便高声叫道:“兄弟,兄弟?”
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
鄂勒哲顿觉不妙,一把推开房门,快步走到床边,低头一看,见叶朔满面通红,犹自昏睡不醒。
“兄弟?兄弟?”几声叫不醒后,鄂勒哲见情况不对,就将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一摸之下,登时吓了一跳:“好烫!”他马上转身扬声道:“来人!快叫军医来!”
一阵慌乱后,得到消息的阿桂、海兰察、福康安和色布腾巴勒珠尔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众人围在屋子里,看着军医皱着眉头检查着叶朔的伤口。
那军医检查了一番叶朔的伤口后,皱着眉叹了口气。
阿桂等人心中霎时咯噔一下,阿桂忙问道:“十二阿哥这伤到底怎么样了?”
军医起身道:“回右副将军,十二阿哥这伤,从受伤时起便没有好好处理过,那日撤军时太过匆忙,属下也只是大概处理了一番,没想到现在,伤口处的皮肉已经溃烂,若是不赶紧处理,恐有性命之忧!”
“这么严重!”鄂勒哲脸色一变,不敢置信地道:“昨天他还好好的,怎么……”
那军医转身道:“回世子,依属下估计,十二阿哥恐怕昨日身子就有些不适了,”说到此处,他钦佩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叶朔一眼道:“他只是一直强撑到这里的。”
鄂勒哲闻言,眉头皱的死紧的嘀咕了一声道:“他老是爱逞强!”
阿桂也紧皱着眉头道:“那你赶紧为十二阿哥疗伤!”
站在一旁的鄂克什土司也急忙说道:“我们这里的药,治疗外伤也有奇效,若是需要,我马上命人去拿。”
军医点了点头,然后对阿桂说道:“右副将军,眼下上药尚在其次,耽误之急是先把十二阿哥伤口上的腐肉除掉,去除后,再行包扎,只要烧退下来,便无碍了。”
阿桂道:“好,那你赶快处理。”
军医犹豫了一下道:“这……这去除腐肉,是要以小刀将其刮掉的……”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周围的人同时感同身受的皱了皱眉,那军医继续道:“属下不知,不知……十二阿哥能否撑住。”
阿桂闻言,微微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还是先把十二阿哥叫醒,再作打算吧。”
鄂勒哲闻言,忙挤到床边,摇着叶朔轻声道:“兄弟,兄弟,醒醒!”
他连叫了几声后,才见叶朔皱着眉,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见他醒来,鄂勒哲顿时面露喜色:“你可算是醒了!”一旁的阿桂忙上前道:“十二阿哥,军医要为你处理伤口,事关性命,还请十二阿哥一定要忍住。”
叶朔刚刚醒来,还有些茫然,听见阿桂的话,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鄂勒哲在一旁拍着胸脯,又得意又骄傲的道:“没问题,我十二舅可是条硬汉子!军医,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坐到叶朔身后,将他扶了起来。
军医点了点头,取出器具,准备为叶朔去除腐肉。
外面站岗的侍卫突然听到房中传来了“啊——”的一声惨叫,不由的面面相觑,同时为十二阿哥捏了把汗。
屋内,军医的刀子顿住了,他望了望霎时满脸冷汗的叶朔,担忧地问道:“十二阿哥,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叶朔冷汗涔涔地道:“你继续。”一刀子戳到肉上,他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军医点了点头,继续埋头为叶朔刮着腐肉,这次,叶朔是咬紧了牙关,从开始到最后,愣是一声儿都没吭,只是他额头上不停滚落地黄豆大的冷汗,说明了他此刻到底忍耐着多么大的痛苦。站在一旁的阿桂、海兰察等人看着叶朔这般硬气的表现,也不免心中暗自钦佩不已。
很快,军医便处理完伤口,上了药,包扎好以后方起身对着叶朔和阿桂道:“十二阿哥的伤已经处理完毕,属下这就去开些方子,熬了药粥来,为十二阿哥补一下元气,还请十二阿哥这些时日不要下床,好好休息。”他说完,就退下了。
阿桂等人安抚了叶朔一番后,也离开了。
房中就只剩下了鄂勒哲一人陪着叶朔,叶朔本来就发着烧,然后又被割了肉,已经累得快虚脱了,他根本来不及同鄂勒哲说话,只是对他笑了一下,便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鄂勒哲坐在床边,紧皱着眉头,静静的看了他许久后,满脸纠结的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下了楼,鄂勒哲一抬头就看见福康安从那边走了过来,他忙迎上前去,扯着福康安,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福康安一头雾水的被他拉着道:“你怎么了?”
鄂勒哲抬头望天,长吁短叹了半晌,才郁闷不已的道:“我有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福康安看着鄂勒哲那一脸郁闷,好奇的问。
“是这样的……”鄂勒哲说着说着,有点疑惑不解地道:“有一个人,我见到他的时候,就会很欢喜;看到他受了伤,心里就很难受;看到他高兴,我也开心;要是有人欺负他了,我会恨不得宰了欺负他的那个人……这种感觉,”他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正常吗?”
福康安先前还是一本正经的听着,听到后来,他的脸上便带了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带了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啪的一掌拍到鄂勒哲的肩膀上,忍俊不禁的嗤笑道:“你小子,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发春?”
鄂勒哲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脚就踹了过去:“你才发春呢!”
福康安哈哈一笑,敏捷的躲了开来笑道:“行了,我不同你说了,你在这里慢慢发春,我还有事要忙呢。实在不懂,就去问你阿玛吧。”
鄂勒哲挠着头,看着福康安的背影,气呼呼地道:“发春?我看你是发昏吧!”他一面说,一面哼哼唧唧的走了。
乾隆收到前方战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他看着奏报上的内容,当时便气的砸了一个茶杯,在养心殿中大发雷霆,连夜召集了大学士并六部臣工共同商议。养心殿内灯火通明,直到第二天一早,乾隆便发了谕旨,将阿桂扶正,为定边将军,追赠温福为世袭罔替一等伯。
乾隆因为此事,气的好多天都没有去后宫。
延禧宫
冬雪端着一碟新上贡的切成薄片的水果,走进内室,将水果放到了炕桌上。
令皇贵妃正低着头绣着给乾隆的荷包,她见冬雪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碟中取了一片水果放入口中,微微一嚼后,满意地笑道:“今年这果子的味道,又比往年还要好。”
冬雪见令皇贵妃满脸的笑容,似是十分开心的模样,不由的十分好奇,她望了望站在令皇贵妃身旁侍立的腊梅一眼,仗着自己也是皇贵妃身边得力宫.女的面儿上,便上前一步凑趣道:“娘娘今日怎的这么般开心?难不成是有什么喜事儿?”
令皇贵妃闻言,斜睨了她一眼,腊梅一皱眉道:“别胡说!哪有什么喜事!”她一面说,一面觑了觑令皇贵妃的脸色道:“你这小蹄子,成日里就只想着吃!难道你不知道,因为前面打了败仗,皇上和娘娘心里头正不痛快呢,你还在这里咋咋呼呼的,又惹娘娘生气。”腊梅说完,躬身向令皇贵妃道:“娘娘,奴婢早就说过,冬雪这小蹄子,很该好好教训她一下,免得她一天到晚的说嘴。”
冬雪一听,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奴婢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
令皇贵妃闻言,笑了笑,嗔道:“好了,腊梅,我知道你和冬雪姐妹情深,这丫头,还得靠你多提点着。”她说完,一推那碟水果道:“只不过冬雪这丫头,是该好好罚一罚,就罚她把这碟子水果都吃了吧!”
冬雪一听,登时感激地望了眼腊梅,满脸笑容的磕下头去:“奴婢谢娘娘罚。”她说完,开开心心的上来捧着那碟子水果退了出去。
腊梅望着冬雪的背影,皱起了眉头,这小蹄子,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了小命儿去。她一边想,一边拿了玉质的美人锤过来,预备给令皇贵妃捶腿:“娘娘,您绣了这半日,也该歇歇了。”
令皇贵妃摸着那绣着“五毒”的荷包,手指自那张牙舞爪的蛇蝎上滑过,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地道:“都说那边民风彪悍,山中多虫、蛇,这也难怪了。”
腊梅听得一头雾水地道:“娘娘?”
令皇贵妃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回头笑了笑道:“无事,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她一边说,一边将那荷包放入盘中道:“绣了半日,我也乏了,也罢,就先歇歇吧。”
“是。”腊梅忙服侍她斜倚在引枕上,又拿了一床薄纱被为她盖上,拿了美人锤过来为令皇贵妃捶着腿。
令皇贵妃舒服的闭着眼,靠在引枕上,半响,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噗嗤一笑,惹得腊梅万分好奇的道:“娘娘?”
令皇贵妃笑了一会儿,方懒懒的道:“我啊,只是觉得,有些事儿是命中注定的,你看当年五阿哥征缅甸时,便是大胜而归,这次呢……”她半掩着嘴,唇角一翘:“不但是大败,而且这人还落得个生死不明,哎……”她叹了口气,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悲伤难过,可眼角却还明明带着笑意。
腊梅觑了令皇贵妃一眼,没敢搭茬,依旧一下一下地为她捶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