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坐在说书桌前,手里握着钢笔,停顿在那里,若有所思。
他梳理着脑海中的信息:阿比盖尔帮助加勒特·霍布斯杀人了,这是个事实。对于一个19岁的女孩来说,罪恶感和牢狱之灾应该会给她带来极大的恐惧。但是她似乎不是那么在意,至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在意。而她的“安全感”并不是来自她手里握有的秘密——那通向霍布斯“告密”的电话,还有他威胁霍布斯的话。她替他保密也不是因为他知道她的秘密,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汉尼拔握紧了手中的笔,因为用力,钢笔的笔尖在本子上留下一个穿透纸张的圆点。
按理说,他们之间因为互相保密而建立了某种桥梁。但是汉尼拔却觉得在这段桥梁上,他站在中间,而林可站在一端安全的地方,最可怕的是,这是一条绳索桥。他们之间并不是平等的,目前来说,林可占了上风。他必须改变这种状况。
汉尼拔放下钢笔,合上本子,拨通了林可住的旅馆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她已经退房离开了。
林可并不是主动退房的,只是杰克忘记帮她付旅馆的费用,旅馆老板暗示她租期到了,她也不好赖着不走。只是在离开之前,她给杰克打了一个电话。杰克找到她时,她正坐在路边出神。
“对不起,我最近忙着查案,走,我们回旅馆吧。”杰克说。
她摇摇头拒绝了杰克的提议。“我想回家。”她说。
“阿比盖尔,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家的房子将会被拍卖,所有的财产都会赔给受害人家属。”杰克说。
太好了,无家可归。林可笑笑,说道:“我只是想回去拿几件衣服。”她抱紧了膝盖,单薄的外套已经不能在这个季节提供足够的温暖了。
“好的,”杰克说,他脱下大衣披在林可身上,“然后,我会给你安排地方住。”
“谢谢。”林可说。
杰克陪她回家拿了衣服,然后帮她租了房子,预交了3个月的房租。杰克走后,她立刻就把房给退了,拿回了一部分钱,离开了弗吉尼亚。她重新租了一间廉价屋,并且在附近的餐馆找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她不能靠别人的资助生活,而且,她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她把头发染成了金色,扎起高高的马尾,时刻微笑着。平安无事的过了半年,有人说她看起来很眼熟,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她和加勒特·霍布斯的合照,但是没有人认出她。直到一个女记者写了一篇报道:食人魔加勒特·霍布斯的爱女在xx餐馆为大家奉上“美食”,你敢吃吗?标题下面是她的一张照片,她微笑着端着一盘看起来只有三分熟的牛排。照片明显被处理过了,但是老板还是决定将她开除。
当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住所时,汉尼拔竟然站在门口。她的房门上也被人用鲜红的油漆涂鸦上了“食人魔”这个词。看到汉尼拔站在“食人魔”旁边,林可不禁笑了起来。
“是什么让你这么开心?”汉尼拔问。
林可摇摇头,走进房间,开始往箱子里塞东西。她不想被房东赶走,为了给自己留点自尊,还是自己走吧。
汉尼拔环视这个只有卫生间大小的房间,不禁感叹她的生存能力。而且她似乎为自己打造了新的形象——她的金发像阳光一样刺眼,一如她的笑容。但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看起来有多虚假,她现在就像个没有生命的芭比娃娃。
“你改变了很多。”汉尼拔说。
“你一点都没有变”她说。
收拾好东西后,她有些留恋的看着自己的小窝,轻轻地关上门,拎着行李箱离开。汉尼拔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走出住宅区,他们站在路口,两人才对视了一眼。也许下一刻应该做的是分道扬镳。
“你要去哪里?”汉尼拔问。
“不知道。”林可说。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她依然找不到半点归属感,但是想着要离开,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精心的伪装就这么被撕碎,她勤恳的工作还敌不过一则新闻报道。她并不在意加勒特·霍布斯给她戴上的“杀人犯的女儿”的枷锁,她在意的是,半年的时间,她在这个地方没有得到任何的慰藉和信任。
“为什么他们这么残忍?”林可忍不住问。
汉尼拔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他们并不残忍,是你把他们想得太善良了。当你选择把自己伪装起来藏起过去的时候,你就不能再怀有过分的期望,期望他们不会因为你的过去对你做出错误的判断。”
林可顺从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汉尼拔有着强劲的心跳,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和所有人一样。她已经想不起看到他就恐惧颤抖的日子,现在,他的平静也使她平静下来。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汉尼拔不会让她失望,因为她从未对他抱有希望。
“跟我回去,”汉尼拔说,“洗个热水澡,睡一觉,不要强迫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阳光少女,不要再否认自己。”
林可怔住,抬起头,近距离地仰视着他的眼睛,她才注意到这双眼睛也可以有温度,此刻,不管他是否有这种感情,她感觉到他的安慰。“我没有否认自己,也没有强迫自己,我很乐观,也很阳光。”她想说:你错了!可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感觉到底气不足。
“如果你真的阳光乐观,我想,那一定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汉尼拔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想要回到从前,你首先要回忆起曾经受到的伤害,但是这不会让你变回那个单纯的自己,只会让你更快认清现实。”
现实就是,面目全非已经不能概括她的变化,她知道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也跟着一切改变了。但是被汉尼拔这样戳穿,她还是很难受。她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吗?”汉尼拔说。
林可想说不,但是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好,回去吧。”
汉尼拔直接带她去了他的办公室,因为威尔在那里等着他。威尔几乎每天都按时过来接受心理治疗,自从杀死加勒特·霍布斯之后,他的内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嘿喽,威尔,”林可跟他打招呼。
“阿比盖尔,”威尔吃惊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汉尼拔,好像在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他没有做好准备见她,也许他应该先道歉?“对不起,关于你父亲的事情……”
“没关系,你没有做错什么。”林可说。
汉尼拔勾起嘴角,注意着威尔的反应。
威尔不说话,似乎依然在自责,也许从她离开的那天,他就没有停止过自责。他看起来很憔悴很疲惫。林可觉得自己那样一走了之似乎很不负责任,她很抱歉的说道:“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我不怪你,真的。”
“……”威尔不说话。
“你是逼不得已的,当时情况紧急。”
“不管怎样,杀人,那是世界上最丑陋的事情。”威尔说,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嫌恶。
杀人、丑陋、最!林可下意识地瞥了汉尼拔一眼,也许他会生气,因为他一直在做着威尔口中“最丑陋”的事情。现在,亲耳从威尔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句子,他应该还是会觉得被冒犯了吧。可是,在他的眼中,她没有看到任何情绪,只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影像。
汉尼拔眯起眼睛,他迅速捕捉到了林可的眼神。困惑了他半年的谜题迎刃而解——她为何恐惧,又为何可以轻易解读他隐藏的讯息。答案就是:她知道。即使不是全部,也离全部不远。
“威尔,你可以先回去吗?我今天恐怕没有时间。”汉尼拔说。即使他的心里发出了危险讯号,他还是很礼貌地请威尔先离开。
林可几乎不能自控地伸手想抓住威尔的袖子,但是她的手被汉尼拔抓住了,威尔转身离开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想都别想!”汉尼拔用眼神警告她。
“威尔!”林可忍不住大叫,之后会发生什么,她现在管不着了,此刻,她只想离开。
威尔转身疑惑地看着林可。
林可挣脱了汉尼拔的钳制,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我好久没见到杰克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可是,我现在是要回家。”威尔说。
“那我去你家!”她冲过去,把威尔挤进电梯。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个行李箱卡住了电梯门,电梯门缓缓打开。汉尼拔跨了进来,站在了林可的身侧,说道:“阿比盖尔,你忘了拿行李,我送你们下去吧。”
林可站在两人中间,心脏飞速跳动着。她或许真的已经疯了,恐惧死灰复燃,她却觉得自己再度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