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松懈下来,疲倦不可抑止地爬满了全身,玄炫坐在那里几乎不愿意站起来,甚至想直接躺下睡一觉再说。
月羽抿了抿唇,玄炫脸上无法掩饰的倦,让人觉得即便是和他说句话也会增加他的负担。
“我们坐坐再走?”月羽主动道。
玄炫微微侧头仰视着他,目光有些复杂。
月羽扬了扬眉,“怎么,突然觉得我很帅?”
玄炫满头黑线,像月羽这样一个人,突然爆出这样一句自恋的话,实在是大损形象。
“你让我想揍你。”
“我决不还手。”
玄炫懒得理会他,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这才站起来。
月羽伸手扶了他一把,“要走了么?”
玄炫摇头,深邃的黑瞳带着一抹执着:“我要进去看看。”
凤凰羽所标记的就是这座祠堂,即使先前有着冥界那层顾忌,玄炫也曾动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眼下顾忌没了,他的决心更是坚定。
他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其音容笑貌都是一片空白,深藏于记忆之中的就只有那温暖的怀抱。
他不愿放弃任何的希望,即使那可能是镜花水月。
恶鬼除去,萦绕在祠堂四周的黑雾也随之消散,没有了那份阴森,伫立在黑暗中的祠堂更是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小阎王虽然带走了恶鬼,但是却没有撤掉结界,也许是他忘记了,又或者是这里有需要保护的东西。
经过刚才的破坏,结界上的裂缝更是脆弱不堪,身为灵者玄炫轻而易举便穿越了结界,令他诧异的是月羽竟然也能穿过结界,而且看他神态极为轻松。
玄炫不由得暗自警惕,头脑在这一刻忽然异常的清醒,一些被他忽略的疑问也清晰起来。
月羽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有身份之人,绝不是那种用华丽外衣包装起来的平民,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出现在穷乡僻壤,又为何会坐如此廉价的火车?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若是真的另有意图,那他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也是这祠堂里面的东西?
对于月羽这个人,玄炫很矛盾,说是讨厌吧,也不是完全讨厌,可是也不能说是喜欢,他性情冷淡,甚少与人深交,可惜偏偏就是对这个曾经轻薄自己的登徒子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在意的情愫,他们相处的时间连两天也没有,为何会在意倒是连玄炫自己也说不清了。
纵然知道月羽也许目的不单纯,但奇怪的是,玄炫心底深处却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对自己不利,这种自信就连玄炫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瞥了月羽一眼。
察觉到他的打量,月羽颇为奇怪:“有事?”
玄炫眸光轻转却不答话,径自走进祠堂。
从外面看,祠堂碧瓦朱檐极为富丽堂皇,然而内部结构却异常的简单,除了支撑整个架构的横梁和四根柱子空无一物。
玄炫低头看看脚下碧油油的杂草,又抬头看看似乎不堪承受摇摇欲坠的横梁,脸上的表情龟裂了,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差点和踏进门槛的月羽迎面撞上了。
月羽错愕:“去哪?”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玄炫批评了句。
月羽一头雾水,讶异地看着玄炫直直走了出去。
把朱漆大门上的冥犬研究了半天,确定那对眼珠是货真价实的红宝石后,玄炫当即很不客气地撬了下来塞进背包里。
幸好,还有个安慰奖。
回头看到月羽瞠目结舌的,玄炫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穷。”
月羽力持镇静,用寻常口吻问:“为什么不整只撬下来?这样比较值钱。”
玄炫语带惋惜:“太重了,不想带。”
月羽:“……”如果可以,他是不是会把整座祠堂都搬走?
玄炫折回去,在祠堂里展开地毡式的搜索。
月羽抱着花栗鼠跟在他后面,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要找什么?需要帮忙么?”
祠堂内部的简陋也大出月羽所料,此时他才明白玄炫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含义。
“宝贝。”玄炫的回答简洁而笼统。
“这里这么破,能有什么宝贝?”
玄炫头也不抬:“有时候败絮也能藏金玉的。”
在祠堂里找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
玄炫眉头轻蹙扶额沉思,凤凰羽所标记的确实是这祠堂无疑,然而这破烂的祠堂一眼望尽,实在藏不到什么东西,还是说父亲并不是要自己找什么东西,只是想自己来这小山村解决这里的问题?
徒有地图,玄炫实在猜不透自己父亲的目的,在未弄清楚父亲给自己地图的真正用意之前,他不愿轻言放弃。
经过一天的折腾,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休息,正觉得自己整个人快漂浮起来之时,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玄炫一惊,趋于涣散的黑瞳一下子明亮起来。
月羽把花栗鼠塞给玄炫,“想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不用,我没什么要找的。”玄炫拒绝。
“我不跟你抢就是了。”月羽无奈地举指发誓,“还是说你不信任我?”
玄炫自然是不相信这个贵公子的,他神秘高贵深不可测,他不知道他的来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怀着怎样的目的,重重疑问之下,生性警惕的玄炫又怎么敢全然信任。
摸了摸花栗鼠光滑柔顺的毛,玄炫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玄炫已经大致把祠堂搜了一遍,月羽刚才一直在一旁看着,他能想到的地方玄炫一个都没有遗漏,所以已经没有了再搜一遍的必要,祠堂虽然没什么摆设,但是能藏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譬如说地下,墙壁,甚至是柱子、横梁。
他们只有两个人,自然不可能把整个祠堂给拆了,这只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月羽站在祠堂中央,思考着该从哪里入手。
祠堂虽然破旧不堪,可是却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
玄炫坐在门槛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对着四根柱子之中的其中一根。
柱子是木做的,红漆剥落,露出里面褐色的木料,犹存的红漆上隐隐有些刻纹。
“你过来看看,这柱子上好像刻着什么图案。”
月羽走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会,下结论:“是白虎。”
另外三根柱子依次刻着青龙、玄武和朱雀,“是西方神。”月羽道。
玄炫心念一动,朱雀形体似凤凰,那根凤凰羽所暗指的会不会就是四根柱子之中雕刻着朱雀的那根柱子?
相比起其他三根柱子上残缺不全的图腾,朱雀这一图腾却是完整的,火焰环绕,栩栩如生,迤逦的尾羽末端刻着朱雀二字。
月羽曲指在柱子敲了两敲,中空的声响让玄炫的眼睛霎时间亮了。
“这柱子是空的。”
玄炫从背包里翻出短剑,小心翼翼地凿开柱子。
柱子果然是空,里面放着一件用红绸包裹的物事。
玄炫探手进去把那样东西取了出来,他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竟不觉紧张起来。
红绸一点一点地被掀开,包裹的物事也逐渐暴露出来,竟是一尾琴。
玄炫对琴并无涉猎,但也看得出这是一尾古琴,价值不菲的古琴。
月羽眸光微微闪动,低沉的嗓音让玄炫猛地抬头。
“这是凤凰琴。”
玄炫虽然对琴一窍不通,可是他却知道凤凰琴。
凤凰琴,上古十大神器之一,伏羲氏所有,又名伏羲琴,以玉石加天蚕丝所制出之乐器,千年桐木所做,其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据说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之神秘力量。
玄炫盯着月羽的目光之中有着惊疑:“你怎知道这是凤凰琴?”
月羽一笑,“因为知道,所以知道。”
玄炫抿唇不语,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在琴身上抚摸着。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他是不是也是冲着这凤凰琴来的?父亲给自己地图,是否就是要自己取到这凤凰琴?这琴又有何作用?难道真如上古传说那般可以操纵心灵?不管如何,这琴决不能让人抢了去。
玄炫把琴包好,往背上一背,“走了。”
说完便率先走了出去。
“大人,你就这样让他们带走凤凰琴?”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判官略带不解地问小阎王。
小阎王道:“这琴我也保管得够久了,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如果他不是凤之子——”
“他是。”
判官挑眉,“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直觉啊。”
看着理直气壮的小阎王,判官脸皮抽了抽,无语了。
女人们还围在水井前不愿离开,看到突然跳下来的玄炫和月羽,她们惊得连泪水也忘了擦,像被人定身一样眼睛圆睁瞪着两人。
玄炫摸摸鼻子,暗叫糟糕,一时大意竟没看清形势就跳下来了。
僵持了一会儿,人群中忽然有人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玄炫看了一眼震惊地望着月羽的范小燕,眼珠转了转,低声对月羽道:“她好像认识你。”
月羽解释:“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范小燕。”
为首的一个女人擦了擦泪,一边戒备地看着月羽他们,一边问范小燕,“小燕,你认识这两个人?”
范小燕惊疑不定,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你们为何会从那边过来?”女人不安地问。
玄炫反应极快,“我们是族长请来的帮手。”
“帮手?”女人显然不信。
玄炫也不废话,捏诀念咒符纸送出,他和月羽脚下猛然窜起火舌,把他们包围起来。
女人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一些,迟疑了一下,她问:“他们进行得怎样了?”
玄炫面不改色:“很顺利,快成功了。”
闻言,那些女人脸上不禁露出又悲又喜的神情,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玄炫朝月羽打了一个眼色,“我们还要去善后,先走了。”
女人们其实很单纯,虽然怀疑玄炫的话,但是也没有深究。
范小燕咬着唇目送着月羽离去,犹豫一会儿,她追了上去。
玄炫瞄了一眼身后的范小燕,停了下来。
范小燕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目光先是在月羽脸上徘徊了一下,然后才看着玄炫:“你是骗我们的是不是?”
玄炫目露诧异,并没有回答。
范小燕再度看了月羽一眼,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跺跺脚,道:“你们快走吧。”
“谢谢!”月羽真诚地说了句,对于范小燕他是打心里感激的。
走了几步,月羽又折回来,把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蓝色小锦囊递给范小燕,“这个还给你们。”
范小燕怔了一下,接了过来。
看到这个小锦囊,玄炫心念一动,多口问了句:“这个锦囊用来干什么的?”
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说的了,范小燕道:“用来确认的,这里面装了蓝色夜光蛊,带了这个锦囊,就代表你是全叔要杀的人,别人不能杀。族长说杀的人越多,和先辈交换的时候越容易。”
玄炫觉得悲哀,列车长的初衷也许是为了解救他的族人,然而杀的人越多他最初的目的也变质了,他根本就是以杀人为乐。
望着月羽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范小燕茫然若失,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夜色把她的身影淹没。
……
暗沉的天边隐隐露出一抹曙光,竟已经过了一天。
晨曦的薄光穿越云层投射下来,缕缕光芒像轻纱一样覆盖了绵绵山野,有着一种宁静的唯美,鸟鸣声四起,汇聚成一曲动听的旋律。
玄炫却没有心思欣赏,骨子里透出的倦让他几乎支撑不住,冷汗湿透了衣衫,被晨风一吹,丝丝的寒冷从皮肤渗入,刺激着本就虚脱的神经,玄炫觉得眼前的小路渐渐模糊起来,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向前栽倒。
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月羽抱住了自己,他吃力地睁开眼睛,那双紫眸之内满溢的担忧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我的琴……”
月羽抱着昏厥的玄炫在路旁坐了下来,不自觉地伸手抚上那张苍白如纸的容颜,月羽无奈轻叹:“真是倔强的人,都累成这样了还独自苦撑,难道我就这么不可信任么?”
花栗鼠探出爪子,好奇地在眼睛紧闭的玄炫脸上碰了碰。
月羽把它揪开,“别淘气。”
花栗鼠三两下爬回月羽肩膀上,老老实实蹲着不动了。
月羽让玄炫靠入自己怀里,伸手把他背着的凤凰琴解了下来。
泛着柔和白色光芒琴身在薄曦下散发着上古神器独有的气息,神秘而慑人。
着迷地抚摸了片刻,月羽才把凤凰琴重新包裹好。
“小花,你说我把这凤凰琴抢走,他会不会追杀我?”月羽侧头问自己的宠物。
花栗鼠歪了歪头,把自己的秃尾揽到前面,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月羽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笑了:“算了,既然答应不跟他抢,我就不能失信,就让他一回吧,谁叫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在意他呢,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我是认识他的,可是就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不过,我得讨些报酬才行,总不能太亏。”
在花栗鼠狐疑的注视下,月羽低头吻上了玄炫的薄唇。
花栗鼠很不齿月羽的趁火打劫,思考着要不要看在玄炫曾经贡献坚果仁的份上,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承担保护他不被月羽轻薄的重任。
花栗鼠是白苦恼了,月羽并没有再次轻薄玄炫,他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奇怪的仪器摆弄了一番,然后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报了自己的具体位置。
2个小时後,一架直升飞机降落了。
一个面目清俊的男子从飞机上走了下来,他朝月羽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三少爷。”
月羽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把昏迷的玄炫抱进飞机之内。
男子眼中闪过惊讶,“三少爷,他是?”
月羽想了一下,半分认真半分开玩笑:“让我一见难忘,再见倾心之人。”
男子被惊得呆在了原地,他没有听错吧,三少爷居然也会喜欢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