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刺穿了红嫣的肩胛。
并不是致命的伤处,只是当时一剑贯穿,鲜血弥漫,瞧着十分吓人。
将剑拔了,敷上了止血的药,虽脸色白得吓人,到底是性命无忧的,但她却没有苏醒。
狄秋浔守在床侧,眼底发青,沉着脸,压抑忍耐:“红嫣,睁开眼,朕知道你醒着。”
红嫣睫毛微微颤动两下,仍是闭目不睁。
狄秋浔忍无可忍,自含了口药,俯下|身去捏着她的下巴,强行使她嘴唇微张,再四唇相接,将药哺了进去。
红嫣被促防不及,被呛了一下,禁不状她神色,唯恐不意牵动了她的伤口。
待她坐好,便忙端起了药碗,用调羹搅了搅,喂到她嘴前。
红嫣别过头:“让婢女来,民妇消受不起。”
狄秋浔盯着她,额上薄薄的皮肤下,青筋突显。但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伤处,终是按捺的放下了碗,召了婢女来服侍。
他在一侧站着,婢女喂药都有些战战兢的,调羹不断的碰到碗边,发出清脆而凌乱的声音,狄秋浔只好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当夜他就起程回京。
红嫣听人来报,重重的舒了口气,等他前脚走了,后脚就叫人找了祥子来说话。
羽林军中人都已各自归位,得贵此次功也立了,忌也招了,不过他似乎颇为乐在其中。只有祥子,身份特殊,玉通太守不能放他,也不敢轻待了他,好吃好喝的供着。见舒昭仪下令召见,忙将人送了去。
红嫣卧在床上,婢女环绕,隔着屏风和祥子说话。
“这次多谢祥子哥了,先前我实出无奈,才欺瞒了身份,还请见谅。”
祥子伏在地上:“小人吕祥,当不起谢,贵人也不必抬举。”声音冷冷淡淡的。
红嫣顿了顿:“我知道你还是心中不悦……只是,住在沟沟窝时,我觉得每一日都很舒心,真的谢谢你。”非常真诚的语气。
祥子是个很敏感的人,分得清好赖,沉默了一阵,终是关心了一句:“小人原先,不知娘娘身份,便当成自家妹子一般……娘娘好好养伤。”
红嫣笑了:“好,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待我养好了伤,定有机会再见。”高兴的情绪溢了出来。祥子也微微的笑了:“好。”
待送走了祥子,红嫣便一心一意养伤。
玉通官员无不费尽心思献上各种灵药,狄秋浔虽没派人向她传话,但每隔一日,总是要派人向大夫问话的。
过了月余,外头越发炎热,红嫣因窝在室内,反倒白得越发剔透了。这伤养好了,因滋补过度,倒比原先还光彩照人了几分,越发的长开了。
狄秋浔派人来催,红嫣想着每日在此受人战战兢兢的恭维,倒不如在田庄上逍遥,当下也爽快的起身,在玉通各命妇的相送下,坐上了马车,一路往燕京来。
回程不似初去之时紧迫,红嫣有意令人放慢了行程,一路慢悠悠的行驶着,她用扇遮住了半张脸,闲闲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这也许是她这一生在燕京之外的最后时光,愈长愈好。
二十天的行程,足足走了一月有余,方才到了燕京郊外。
赐给红嫣的这座田庄名叫樱越庄,骑着快马,从皇宫往这田庄,也不过是一个半时辰的事情。庄子周围环有二十顷水田,一片果子林和一汪鱼塘,当中是田庄的院子,四周也零星有些下人房舍。
这在皇家庄子中算不得是极好的,胜在景致不错,原是先帝在位时,太尉刘同的庄子,当时也是花了心思,将四周相连的水田全部买下,专请人挖了鱼塘,院子也修得极好,闲暇时常来小住。后来因犯了事,被拿下狱,这庄子也被收缴上去,成了皇庄,如今辗转到了红嫣手上。
红嫣一见就十分喜欢,庄头名叫黎大洋,四十来岁,清瘦精明的样子。候在院门外迎接,对红嫣十分恭敬:“娘娘可要将这庄子,换个名?”
红嫣看看了额匾:“樱越庄就极好……你不要唤我娘娘,叫声舒娘子即可。”
黎大洋不敢从命。
红嫣知道,要让狄秋浔的影响彻底消失在她周围,目前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便也不同他计较。
只略一晗首,越过他往里边去,才一进去,就愣了一下。
她惯用的四人:娥眉、融晴、翩空、宿雨都立在院中,一见她,就眼含热泪涌了上来,纷纷请安。
只因先前众人都以为她身死,此刻重逢,自是道不尽欢喜。
人相处久了,自是有些感情,尤其娥眉,还是她一路带入宫的,红嫣见了,也十分高兴,一个个的安抚着:“哭什么?正该高兴。”
说话间,一抬头,却见阶上的门内立着一人,正含泪看着她。
红嫣怔了怔,连忙奔了过去:“娘!”
丽娘赶紧拉住了她:“你没事就好。”上上下下的打量。
丽娘倒不知她中间闹过一次假死,只不过以往红嫣总往罗家赏赐不断,突然就断了音讯,反倒有官差三五不时的向他们问话。虽然罗再荣不说,丽娘脑子不算灵光也猜到了事有不对,日日提心吊胆的。突然又来了人,将她接到了这一处,由不得她不忐忑。此时见女儿好生生的站在眼前,本就是多愁善感性子,这时更是笑泪交加。
红嫣笑着吩咐:“这也不是在宫里头,久别重逢,不讲这许多规矩,还请黎庄头备上筵席,我们一起喝上几杯。”
黎大洋没有不应的,现如今是庄子上的进项,全都要报到红嫣这儿,俱是由她做主。
当下命庄中各处都操办起来,就在花厅之中设宴。红嫣此次回来,一道从玉通服侍过来的人坐了一桌,娥眉等旧人和红嫣、丽娘坐了一桌,庄上原先诸人也在院中摆了三桌。
洒过三巡,气氛热闹了许多,少了拘束,说笑起来。
红嫣这下才觉真是痛快,没有那许多规矩,全凭自己做主,冲撞不到任何人,又跟亲人朋友全在一处,但有遗憾,就是不知杨易如何了,狄秋浔虽说了赦免他的罪责,但杨家是否会轻易重新接纳杨易还不好说,并且,就算狄秋浔不究罪责,来日心中也必有芥蒂,不会再用他也是一定的事了。
就不知杨易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得到了已被免罪这一消息。
到底喜悦之情,还是盖过了这些忧虑。
见红嫣饮至半醉,丽娘同娥眉扶了她入房歇息。
丽娘笑着道:“你这孩子,难得出了宫,就没个正形,喝成这个样子,明日回宫恐怕都起不了身。”
红嫣先没理她,过了一阵,方有点迟钝的道:“不回宫了。永远不回了。”
丽娘一愣,只觉不对。就听一人在身后淡淡的道:“都下去罢。”
丽娘回头来看,认出人来,连忙福了福身,想退下去,还是咬牙挺着道:“红嫣……她醉了,要有些胡来,皇上切莫怪罪。”
狄秋浔目光稍有些缓和,微一点头,娥眉便赶紧拉着丽娘退下了。
红嫣晃晃悠悠的坐了起来,揪紧衣襟:“别过来。”一副就要被迫害的样子。
狄秋浔皱了皱眉,淡淡的道:“喝成这幅样子,当真要做个女酒鬼了?”
他被她气得够呛,心里又愤怒,又不舍,又疼痛。
万般难受的滋味交杂在心头,但还是无法抑制的来了。
红嫣没说话,双目焦距都找不准。
狄秋浔走近,见一旁早备了铜盆和手巾,就顺便拧了要替她擦脸,动作很生疏,红嫣轻轻一避,就让开了。
红嫣拿起一侧备好的醒酒汤喝了下去,闭上眼睛,慢慢的找回自己的神智。
过了好一阵,她才睁开了眼,话语迟缓而滞涩,仍是坚定的道:“皇上,您说要放了民妇的……民妇会守住贞洁,无损皇家威严,一举一动都在您的监控之下。但民妇希望,我们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