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与丽娘偎依着眯了一夜,不见舒大寻来,料想他怕是先寻到罗家去闹了,又或是在县中客栈去找人。
等到天将露出些微白,红嫣便扯了丽娘起身,寻着山间的小道,一路前行,路上见着条小溪,红嫣此时又渴又饿,顾不得去想这溪水干不干净,与丽娘两人伏下|身来,捧着水喝了个饱,走起路来都似听到肚里有水声,红嫣又左右寻了根树枝给丽娘做拐杖,丽娘接着试了试手,有些忧心道:“你想去何处寻狄公子?”
红嫣想了想:“先前我寻思他有命人看住我这处,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待传到他耳中,自是会来寻我,若是这样,咱们只需拖得愈久愈好。怕只怕,他已弃了我,并不曾令人留心。”
丽娘啊了一声:“这可怎生是好?”
“那咱们便想法儿打听甄世宣身在何处,再让娥眉给他送信。”甄世宣似乎来头不小,原先邹县令不是说过他是什么“南归甄家”么?只要不被逮回去,总归能寻访到他的。
丽娘见红嫣有主意,心中稍定,一眼见着旁边树上的野果,忙招呼红嫣过去:“这刺利果能吃,娘小时候常摘了解馋。”
红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着枝头黄澄澄的一片,不禁口舌生津,忙过去攀了树枝,摘了枚似山楂般大小的刺利果来吃,这果子外头稀稀落落的一层矮肉刺,因此得名,一入口,红嫣忍不住眼也眯了起来,连忙吐了出来。
丽娘便露出了从昨夜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就是酸了些。”
红嫣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敌不过腹中饥饿,从丽娘收拾的包裹里寻了件衣衫出来,摘了一堆刺利果包起来,一边走,一边与丽娘拿着填肚子。
丽娘幼时常上山下地,野果子能不能吃,她都还识得。
红嫣问起这后山的路通向何处,丽娘仔细回想一阵,才道:“像是听人说起,一头往围猎场,一头是连着棋云山直到燕京,不过他们说从这到不了燕京,中间让护城墙隔断啦。”
红嫣想来也是,燕京是一国之都,要真能翻个山就入城,岂不是安全系数太低么?往这头跑,看似条好路,实则是条死路了。
“围猎场是什么地方?”
“听说是天家打猎的地儿,连着翻三个山头便到了。”
红嫣神情一动,丽娘忙道:“说是有些军爷守着,冲撞了便要乱棍打死,去不得的。”
红嫣哦了一声,左思右想:“咱们还是去围猎场,只不要闯进去便罢,围着外头转悠,外头这一圈有军爷巡视,夜里蛇虫猛兽也少些。就是他们追来了,也不敢在天家围猎场外头造次,万不得己,还可报一报甄世宣的名头,指不定有军爷就认得他,愿意替咱们捎个信呢?”
丽娘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原本自己也没甚主意,俱听从了。
这山上头常有些人上来砍柴、采药、捕猎,也走出些细细的羊肠小道来。
两人一路抛抛蟊叩纳铰非靶校瞿镆蜃徘盎厣肆松碜樱淙缃裱乩戳诵苁翘逍椋卟涣硕嗾蟊阋牛戽趟淙恍募比绶伲匆参薹ā
这山上的路,最是难走,曲曲折折,起起伏伏。眼看着山顶就在眼前,却总也走不到。从清晨走到了午时,才将将翻了两个山头。两人坐在山顶上直喘气,午时气温高升,汗如雨下,又没水没粮,渴得肺疼,脚似陷在泥里拔不起来。
丽娘擦了擦汗,看了一眼来时的路:“我小时候那会,爬这山可真不费力……红嫣!”
红嫣听得她声音不对劲,赶紧望着她指着的方向。
“那边有人!”
在密林里头要想找出人迹,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红嫣看了半晌,总算发现对面山上树林间有些移动的人影,遥遥看着,十分隐蔽。
丽娘慌张的问:“怕是砍柴的人罢?”
红嫣看了一阵:“不对,一直在走动……”恰对面之人走到了段少了树木遮挡的盘山小道上,红嫣和丽娘一眼就看见在前头大摇大摆的就是舒大!虽看不清相貌,但一个人走路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昨夜红嫣三人的行动,算不得十分隐秘,总有见着的,舒大等人吵闹过后,再一打听,自是知道她们上了山。加之她们沿途来留下的痕迹,算是给他们指了路。
红嫣抓紧了丽娘的手:“咱们快走!”
丽娘慌里慌张的随着她走,一不小心又绊了一跤,强忍着不敢大声呼痛,两人跌跌撞撞的从山顶下去,一路要往前赶。
来的却是舒大、舒元,并洪泽与两个家丁,一行五人皆是男人,脚力自是比两个女人强上许多。
丽娘整个人都虚浮起来,红嫣转眼一看,见她脸色苍白,目光有些涣散,心中焦急:“娘,我来背你。”
丽娘摇了摇头:“你先走罢,我年纪一大把,死了也不要紧。你还年轻着呢,快些去寻了狄公子、甄公子,将来指不定好日子还在后头。”
红嫣不由分说,抓住她两只手,返身一拉扯,就将她负在背上:“别说些没有的,挣得一时算一时。您扶稳我的肩,也是替我省力了。”
丽娘连忙扶稳了她的肩头,由她背着赶路。但红嫣本就体力不支,背着丽娘便一步三摇,迈不动步了。
丽娘挣扎着下来:“你将我放下来,我离了这山道,藏到林子里头去,不出声,他们也寻不着我,你若是能搬了救兵,再回来寻我。”
红嫣想着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两人一道蹭下去,只能被逮回去。她将被打包送入洪家,丽娘也少不了一顿胖揍。
当即咬了咬牙,放下丽娘:“娘,你藏好,等我!”
丽娘点了点头,潜入到一边林子里头去,红嫣看了看,觉得也算隐蔽,急着赶路的人决计发现不了,如此才放了心,拼命往前头跑。
她虽然也可躲在一边,但此处离围猎场已不远,舒大等人寻了去不见人影,自是会折回仔细寻找,她与丽娘没多少气力,再难逃逸。不如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去求人相助。
想到这里,红嫣不顾自己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提不起,一意命它前行。
不多时,她隐隐听得后头舒大等人说话的声音。
舒大正在骂骂咧咧的:“两个贱人,倒真会跑,逮了回来,看我不揍死她们。”
洪泽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如今红嫣你可打不得了。”
舒大哈哈大笑:“说得是,她现在是洪家人。”
红嫣一听,血液都似凝滞了一般,只顾机械性的往前走。
转了个弯,舒大一眼瞧见她的背影:“小贱人在那!咦,怎么只她一个?”
洪泽道:“只要有她就成。”
舒大应是:“说得也是,小贱人!快些站住!”
红嫣那里肯站住,一时惊恐布满心头,激发出人体最大的潜能,没了命的往前冲去。
舒大啐了一声:“跑你娘个跑!”
几人如狼似虎的往前追了来。
红嫣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直愣愣的前冲,听得脑后声音越来越近,忍不住回了下头,眼看着舒大等人离她不过五米,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地,慢慢的回过头来,心死了一般。
舒大也住了脚步,大口喘气:“小贱人费事!”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来,瞪着一双眼,凶神恶煞。洪泽却是望着她一笑,直教人毛骨悚然。
红嫣坐倒在地,用手撑着,往后退了几步,却被一硬物抵住了后项:“什么人,此处也敢乱闯?”
声音满是不耐,粗鲁。红嫣却如闻天音,先前在脑内寻思了好几遍的,这时情形危急,都容不得她瑟缩,连忙用有些僵直的指头,拔下头上一只银钗:“官爷,奴家是甄世宣甄大人的……相好!您可认得甄大人?求您替奴家给他捎个信。”
原先她就留过神,众人只知甄世宣,与众官会面之时,也是甄世宣出面与人交谈,却没人认得狄秋浔的样子。一时猜不透狄秋浔的身份,仍是扯了甄世宣的大旗来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回转身,面对着身后这名侍卫,将手中银钗举起,要递与他。
这侍卫一愣,见她狼狈之中难掩丽色,手上的银钗又份量不轻,不由将剑尖微微下垂了几分:“你说的是羽林中郎将?”
红嫣此时胡乱应下:“是,是,他可在此?”
侍卫上下看她一眼,又扫了眼站在她身后的五个男人,面露疑惑之色。
红嫣忙道:“这几人乃是歹人,奴家为他们所迫,不得已前来向甄大人求助。”
舒大怒了:“小贱人!”
这侍卫冷眼一扫,舒大顿时噤若寒蝉。
红嫣急急的道:“官爷,只求您想法替奴家捎个信给甄大人,只说舒红嫣在此处等他,真伪立辨,若是假的,奴家任官爷责罚,若是真的,奴家在您面前为歹人所害,甄大人问及,官爷也不好回答。”
这侍卫见着不远处的同僚已往此处看来,寻思她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招手叫了个人来:“林照,你去羽林军处,就说有位舒红嫣姑娘寻甄大人。”
林照应声去了。
红嫣喜不自禁,一时又疑:“离此处可远?”
这侍卫却不答了,举手收了红嫣的银钗,抱着剑看着舒大几人。
舒大等人见了官,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丝气焰也无,只能看着红嫣,不敢动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甄世宣与丁愚正各领一队,在这围猎场中演练对战,听人来报,甄世宣微微一愣,不由看向了座上的狄秋浔。
狄秋浔面无表情,丁愚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只不过他原先最是疏狂,与舒红嫣斗了几次嘴,反倒看她顺眼,此时有心助她,便对甄世宣道:“她寻的是你,你便去见一见她。”
甄世宣面上含笑,只当未听见,仍是等候狄秋浔示下。
狄秋浔走下座来,从一旁侍众手中接过细弓,挽弓放箭,正中靶心。他望着震颤不停的箭羽,淡淡的道:“带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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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照去传了话,领舒红嫣进去。
舒红嫣得见生机,喜不自禁,几乎要落下泪来,如在梦中一般随着林照往里去。
先前那侍卫见舒红嫣果然被请了进去,想来她说的是实话,那这五个男人便是歹人无疑,当即下令,命人来捆了这五人,等候发落。
舒大连忙嚎叫:“官爷!官爷!您别听这小贱人瞎说,我是她爹,这是她哥,这位却是她相公!”
这侍卫一听,羽林中郎将竟与有夫之妇相好么?这话这混人说得,他们这一干侍卫却听不得。当即也不等命令下来,直接拿了鞭子照着五人抽了一顿:“满口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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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嫣被人领着往里去,只见四处皆是甲盔鲜亮的士兵,十人为一小队,骑着马在林间飞纵。有的臂上捆着褐色的布条,有的手上捆着墨绿的布条。皆有一个特征——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神气活现。
红嫣被领着穿过一片林子,来到一片宽敞的空地,四周全都立着靶子,当中站着几人。
红嫣一眼就见着狄秋浔,他今日不似往常穿着华贵的衣衫,一头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身着白色轻甲,腰佩宝剑,阴郁之色被冲淡了许多,亦显几分英姿,只脸色依旧苍白。
甄世宣立在他左手,臂上系着褐色布条,丁愚立在他右手,臂上系着墨绿布条。
红嫣心中一动,已有了些猜测。
她行到狄秋浔跟前,深深的行了个万福。
狄秋浔一手压着宝剑,半侧着身子,正在看着远处两名士兵对战,口中却道:“今日如何寻到此处?”
红嫣实话实说:“奴家被迫要与人做妾,慌不择路逃到此处,不料却有幸遇见公子爷,救公子爷救奴家这一回。”
狄秋浔转头看她,身形微动,阳光在白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红嫣自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一身狼狈,衣衫破损,蓬头垢面。她垂着头,紧抿着唇,停了一阵才道:“奴家愿为公子爷效犬马之劳。”
“哦?你怎知我还用得上你?”狄秋浔语调低沉,听得红嫣心中一灰。她不禁抬眼去看,见狄秋浔双目冷情冷意,当真是对她的投奔不以为意。
难不成他另寻了一名美人?红嫣只觉无气力以继,只在心中自我勉励,不能退缩,丽娘还等着呢。
“公子爷,就算您有了其他美人,多奴家一个不是更好?双管齐下,多重保障……奴家定做得比旁人好。”
她简直语无伦次,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狄秋浔听了不语。
红嫣咬了咬牙:“人无信不立。”
“所以?”
“狄公子曾说,若是奴家拿定了主意,再同您说。为何如今奴家拿定了主意,您却不予理会?”
她这话一出,周遭服侍之人皆变了脸色,齐齐垂下头去。
红嫣方觉自己放肆,他身份不明,她却在说他不守信,这是相当严重的一项指控,身份越高之人便越在意……若是他一怒翻脸可怎么办?
红嫣在沉寂中忐忑。
过得一阵狄秋浔声音淡淡的打破沉寂:“好,人无信不立,望舒姑娘记住这一句,既为我所用,便需忠心不二,尽心竭力。”
红嫣大松一口气,不料竟如此过关了。立即表态:“是,奴家记住了。”
本不该立即就提出诸多要求,但实在是丽娘等不得:“奴家的娘亲还藏匿于林中,求公子爷派人随奴家去救了她出来。”
狄秋浔微一摆手,甄世宣便上前一步:“舒姑娘随我来。”
甄世宣带了几人,领着红嫣一路走出围猎场。
红嫣见着外头舒大五人被绳子捆在一块,不过瞥了一眼,就无暇正视,急着去接丽娘。
舒大不敢再叫“小贱人”,只好放低了语气:“红嫣!看在你娘,你哥的份上,快将我们放了罢?”
红嫣理也没理,直接掠过。
她凭着记忆寻到那处,大声喊叫:“娘!娘!出来了!”
丽娘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所幸甄世宣想得周到,令了抬了架滑杆来,让丽娘坐上去,抬回围猎场。
才将临近,丽娘瞧前那五个被捆了跪在前头的人,惊讶的瞪大了眼。
舒大连连讨饶:“丽娘,一日夫妻百日恩,瞧在咱们二十年夫妻的份上,向红嫣说说情!”
舒元也低唤了一声:“娘……”
丽娘从没被人这般求过,不免无措的看了红嫣一眼。
红嫣道:“娘,我又渴又饿又累,迟些再理会这些糟心事,成吗?”
丽娘一听,连忙点头。
甄世宣让人领了她们去用饭洗漱,再歇了半日养足了精神,红嫣才同丽娘往围猎场外头来见舒大等人。
天色渐暗,舒大等人跪得蔫头巴脑的,
见着红嫣同丽娘出来,不禁喜出望外,连声向着丽娘讨饶。
红嫣一声不吭,心中寻思。
不管怎么说,舒元是丽娘的亲骨肉,她万万不会同意处置了舒元,舒元又要央着饶了舒大……
丽娘被连番哀求说动,微有些畏缩的看向红嫣:“红嫣……跪也跪了,打也打了,往后你靠着狄公子,他们也害不着你,不如就饶了他们罢?”
红嫣看她一眼,再转过头去径直问舒大:“你倒是签没签卖妾文书?”
舒大一僵,红嫣便知他已签了,心中寻思这洪泽得了文书,又紧赶着来寻她,怕是文书还带在身上。
于是便走上前去,弯下腰,不管不顾的去摸洪泽身上。
洪泽早被唬得不敢动,红嫣果然在他怀中掏出张薄纸,展开一看,是卖妾文书无疑,舒大不会写字,不过是在上头画了个圈,并按了手印。
红嫣冷笑一声,抬手就撕了它,又去问舒大:“那只手,那个指头按的?”
舒大只觉害怕,哆嗦着道:“右手大指头按的……”
红嫣便笑着向一边侍卫道:“官爷,烦请您帮个忙。”
这侍卫先前见甄世宣与她进进出出,料她必在上头有些颜面,此时就不肯拿乔,忙笑着道:“姑娘直管吩咐。”
红嫣道:“将这人两手大指头都给削了。”
舒大吓得嚎叫出声。丽娘结结巴巴的道:“红,红嫣,这怎么使得?”
红嫣冷然道:“如何使不得?教他下回再无法四处去乱按手印。”
这侍卫一见红嫣不是说假,这事在他们看来,倒也不如何可怖,便依言上去,扣住了舒大两手,拔出刀来,一刀一个,齐根削掉了舒大两根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