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不苦的药!这一碗灌下去,红嫣被苦得心里发颤,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嘴。
丽娘道:“元宝,快扶你妹妹上去躺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舒元就托着红嫣的手,要扶她起来。红嫣实在脑中纷乱如麻,但架不住人在病中,全身都有种虚脱的感觉,想什么都想不清楚,只好随着舒元站起来,由他扶着上了楼。
待她躺好,丽娘又给她掖了被子,转过脸去问舒元:“元宝,你大舅要寻个徒弟,你愿不愿去学了他这门手艺。”
舒元一怔,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丽娘有些期盼的望着他:“有一技压身,将来就饿不着,不用指着你妹妹了。”
舒元听了低下头,吭哧了半日,才挤出一句:“我想想,兴许我能寻着别的活。”
丽娘闻言,眼神一黯,不再劝说。
舒元就道:“快到饭时了,我去寻了爹和奶奶回来。”
丽娘看着他转身,便叹了口气,回过脸来,又挂上了笑容对着红嫣:“红嫣想吃些什么?娘去买来。”
红嫣微微的摇了摇头,丽娘就像哄小婴儿似的轻轻的拍打她,不一会儿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听得外间吵成一团,舒大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的:“你这死婆娘,要元宝去跟你哥哥学磨豆腐,亏你想得出来,那是人干的活吗?”
眉媪的声音也有些尖酸:“我们舒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还教他学了磨豆腐去起早贪黑,走村串户?对个野种你反倒疼得厉害,想教她清清白白嫁人?门都没有。也不是白养她十六年的。”
吵吵嚷嚷的,丽娘似乎挨了一下,哎哟出声。
眉媪道:“莫打她脸。”
红嫣听不下去了,下床趿了鞋,四处找了一遍,看见一边柜子上有个针线筐,就去摸了里边的大黑剪子,上前猛然拉开了门。
外边舒元正缩着脖子坐在一边不敢吭声,眉媪袖着手站着看,舒大一手抓着丽娘的胳膊,一手成掌,正要扇挣扎的丽娘。
见红嫣持着剪子出来,舒大目露凶光:“小贱人,你还想捅我两剪子不成?”
红嫣把剪子掰开,将尖头比在自己脸上,瓮声瓮气的道:“我把脸划破了,还有没有人要?”
几人一起呆住了。
这一剪子下去,破了相,面目指不定多可憎,谁还愿意搂着。
丽娘连忙挣开舒大的手,扑过来:“红嫣,别犯傻!”
红嫣瞪着她:“这么活着有什么趣儿?你也该去死!”
丽娘一怔,说不出话来。
舒大和眉媪看了,当真以为她动了死意,这可不行,一个破相,一个寻死,一家人就没了进项。
眉媪放缓了语气,上前两步:“哎呀,红嫣,你这是做什么,那有叫自己亲娘去死的?你爹也就是气头上才动了手,谁家夫妻不吵嘴?怎么就动这么大阵仗?”
说着在舒大背上扇了一下:“还举着手,吓唬谁呢?”
舒大心里不甘,但知道红嫣是个狠得下心寻死的,也就悻悻的放下了手。
红嫣哼了一声:“要有什么,也等我病好了再说道,专捡这时候来闹得我脑仁疼,是巴不得我死呢。”她这话也没说绝,要真断然拒绝,舒大一家肯定不肯甘休,唯有拖上一拖了。
眉媪就应下了:“行,先不说这个。丽娘扶红嫣回去歇着,有什么也等病好了再说。”
丽娘正是巴不得,上前去抢了红嫣的剪子,扶着她又进房去。
红嫣躺在床上,看着一脸关切的丽娘,也懒得多说,以免露了马脚。
丽娘忙进忙出,给她绞了帕子擦了脸和手,又端了碗药来:“来,我看你比先前精神头好,再服两次药,就没事啦。”
红嫣默默的接过药一饮而尽,丽娘一边接过空碗,帮她擦嘴,一边絮絮叨叨:“娘知道你是吓唬人,也别真拿剪子比到脸上啊,万一错手可怎么办?”
红嫣微微闭着眼睛,不去应她。
丽娘也不在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唉,就是一点小口子,也不成。”
红嫣来了兴趣,从这些人嘴里,她自可得知这副皮相是相当不错的,只不知是个什么模样,便睁开了眼,低低的说道:“拿镜子来。”
丽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寻了面星云铜镜来。
红嫣撑着坐起,就着丽娘手里的镜子打量起来。
当下心中吃了一惊,镜中的女子淡淡娥眉,雾气氤氲的大眼睛,偏眼角却像丹凤眼似的微微上挑,娇美动人中又有几分妩媚,琼鼻樱唇,精致小巧的瓜子脸盘,一头乌发如云,竟是副倾国倾城的样貌。
在这脸上,寻不到一丝舒大和丽娘的影子。
是了,舒大总是满口“小贱人”、“野种”的叫唤,看来他必然不是这身子的生父了。
红嫣见丽娘笑容满面的看着她,私心里就以为丽娘这副既卑微又与有荣焉的样子实在不对劲。
“娘,我爹是谁?”
丽娘闻言一怔,微微出了神,并不以为问题为怪。
过了半日,方长长的舒了口气:“你问过许多次了,总还要问。娘也不知道,那一年,有个面生的帮闲叫我去吉祥客栈去服侍个人,本来也不认识他,又不说是什么人,不想去的,但这帮闲给了五两银子呢。”说着用手比了比,神态里竟露出些天真的样子来。
“我去了以后,见那人醉了,想着不能白收了这五两银子,就替他擦脸更衣,不想,他竟乘着酒兴。。。。。。”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奇怪的没有厌恶,反倒有些怀念欣喜的样子,红嫣心下奇怪,这实在不像是个粉子对着嫖客该有的反应。
丽娘回想了半日,又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像他那般好看的人,就是醉了酒,衣襟上也有淡淡的香,比咱们常用的胭脂香好闻多了。。。。。。不久,我就发现有孕了,生下你来,我就知道是他的种,你一双眼睛跟他一模一样。”
红嫣默默的看着丽娘,心下疑惑:看她这神情,该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
“后来也寻不着那帮闲了,去了客栈问,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丽娘脸上就有些惆怅。
红嫣气力不继,就让拿开了镜子,重新躺下,任由丽娘在耳边絮叨。
等到养了几日,终于养好了身子,红嫣一面有心打听,一面在丽娘的絮叨和舒家人的对话中,对自身所处的环境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临河街这一片,全是私窠子。要说前朝,只有官妓。到了本朝,才许民间办青楼,只是要领了官府的许可,且要交重税。而像临河街这样的,就属暗娼之流,以一家一户为单位,偷着办,不交税的。
私窠子被官府抄查,那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屡禁不绝,且私窠子规模小,其实抢不走多少客人,且说不定私下某些官员亦在其中有两个相好,久而久之,除了例行的查办,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眉媪当年嫁来舒家,原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不想丈夫无用,只好仗着有两分颜色做了这门营生。丽娘嫁给舒大时,并不知道他家是吃这行饭的,待生了舒元后被迫着接眉媪的代,很是挨了几顿好揍才屈从,到了如今,已是没得反抗的心思了。
红嫣是个乐观的人,然后看到这处境,也免不了多叹了几口气。
她寻思着舒大要的不过是银子,若是能出去做门小生意,只要赚来银子交差即可。谁知这时代,就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做正经营生的,就是去铺子里做个女伙计,又那有卖笑赚来的银钱多?
想躲在后头指挥,让家中男子出去露面。舒大自不必说,除了喝酒赌钱打老婆,旁的什么也不会。舒元又是个眼高手低吃不得苦的,且他吃这软饭吃得舒坦,也是支使不动的。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真做这皮肉生意,好歹要寻个法子出来才是。
于是红嫣只好一日日的拖延,身上没了病痛折磨,初来此地的张惶渐渐退去,她习惯性的又时刻挂上了微笑。
她这皮相本就生得美,再这般笑若春风,就连舒大也不好对她发作,只是免不了有些嘀咕。
红嫣心知舒大一家必不肯放过她这棵摇钱树,现在不过是丽娘还可赚些银两,舒大便容忍她拖延,总有一日是容忍不了的。
红嫣独坐房中,捧着本书出神,舒家没有什么书可看,唯一的一本,据说还是某位客人前来寻欢时,遗留在此的一本话本,当然啦,还很香艳。
红嫣初看还有些脸红,但日日只有这一本,看来看去也就没了意思了。
丽娘推开门,看见她手中捧着书,目光就有些黯淡:“红嫣,该请先生教你识字的。”
红嫣忙将手中书一放,笑着道:“那有这些闲钱?连哥哥都没请先生呢。”
丽娘抿了抿嘴:“你和他不一样。”
“不请也无妨的,我自己也琢磨出些门道了。”红嫣糊弄她。
但丽娘却瞪大了眼睛,立即就相信了:“是呢,红嫣果然比旁人都强些。”
红嫣哭笑不得,只好问她:“娘寻我有什么事?”又还不到饭时。
丽娘的脸上一下变得有些尴尬,过了一会才道:“等会有个客来,你去楼下堂屋去坐坐。”
红嫣自然知道她说的“客”是什么客人,当下顺从的放下书,下了楼去,又怕来的人是个色胚,见了她的容貌动了歪念,索性躲到厨房去了。
进去才发现舒大今日居然没去赌钱,坐在厨房角落里端着个浅口小碗悠闲自得的喝酒,听到她进来的响动,就抬眼看了她一眼:“给灶里添把火。”
红嫣便坐到灶后头,拿起柴火慢慢的往里添。
舒家是不自家做饭菜的,但灶上时时都温着水。
灶膛里的火光印在她的脸上,明灭之间更衬得她格外动人。
舒大边端着碗,慢吞吞的抿一口,不错眼的盯着她,带着些酒意嘿嘿笑道:“红嫣啊,你就别端着啦,不就是眼一闭腿一张?你是没经过这事,不知道这事对妇人来说也是快活的,要不怎么做了寡妇的都要变着法子偷汉子?
也不费什么力,可就有大把的银钱进来。到时赚来的银钱,我都许你留三成。”
哟,还分上红了。红嫣心里嗤笑,却不敢说出来,眼看舒大酒意上头,实不敢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