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堂屋里打成一片狼藉。
红嫣面容扭曲,双目怨毒,吓得眉媪和舒大也不能不暂退一步,哼哼唧唧的回了屋。
红嫣这才赞扬似的摸了摸娥眉的头:“好丫头,没白疼你。”
娥眉的头发在撕打中也有些乱了,但得了红嫣一句赞扬,高兴得眼睛都亮亮的。
跟着红嫣这段时日,她已经把红嫣看成了最了不得的人,连忙贴着红嫣甜甜的说:“红嫣姐,我谁也不帮,就帮你。”
红嫣将脸上绷酸了的肌肉放松了些,看向罗再荣:“表哥,今儿多亏了你。”
罗再荣摆摆手:“这有什么,我早说要收拾他,只是我爹和我姑总不许,今天撞上他欺负你,怎么还忍得住?”罗阳是个老实懦弱人,被舒大吓住,并不敢为丽娘撑腰。后头罗再荣大了,每每看不过眼,罗阳又劝住他:你打归打,你姑还得跟他过日子,现在打了,过后你姑更难过。
但罗再荣更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一次打不够,就打第二次,二次打不够,还有第三次,总得打怕了他!
今日罗阳不在身边,没人压制,他就爆发出来,新仇旧恨一同与舒大算了。
红嫣心里真感激他,想了想便问:“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没?”
罗再荣这时才想起来意:“嗯,有事。”
丽娘便道:“你们有事上去说,我把下头收拾收拾。”
红嫣点了点头,领着罗再荣和娥眉上了楼,下头围观的邻舍见没热闹可看,便都散了场。
舒元愣愣的站着,只觉得无所适从。
红嫣寻思罗再荣来,必要说些做买卖的事,给眉媪听到了来吵嘴也是麻烦,就托了娥眉在外头屋里看着,自己和罗再荣往里头屋里说话。
罗再荣却是来和她说买卖上的事,毕竟是她出的银子:“我在东街盘了间门脸儿,专进了珠花、手镯、耳坠儿,胭脂、帕子来卖,品相比货郎担着卖的那些要好,还只小半月,瞧不出什么来。只来的客人说东西少了些。”他这边卖的小饰物,并不是金饰、银饰这样的贵重饰物,多是些小米珠、木头、铜、下品玉石、鱼骨、鸟雀羽毛等做成的饰物。
红嫣点头,罗再荣这路子,该是没选错,古往今来,可不就女人和孩童的生意好做么?且蓿县临近燕京,也算富裕,货物品相好些才恰当。不过这么一来,当时给他的三十两银子就不够铺货,店租不说,好些的首饰胭脂进价也不菲,难免店里头货物种类不够丰富。
当下就从脖子上扯了红绳子出来,用上头的钥匙打开了木匣,想了想,将那锭五十两的大元宝拿了出来:“表哥,该花的钱要花,等我手上松余了,再给你送些。”
罗再荣却不接,用手推了回来:“红嫣,这铺子里头的事,你莫操心,我慢慢的总要盘活它,你实在不必为了银钱,不顾自个。”
红嫣微微一怔,罗再荣垂着头:“……最近,怕是蓿县都传遍了,我们都晓得你是要攒了银子早些脱身出来,但也别这般践自己,这名头传大了,你日后咋办?这人怕出名,猪怕壮,还是这样的名头,只怕这些无赖恶霸全都得招上了门。就是攒了银子脱身出来,名头太大啦,谁还敢要你?我爹急得嘴上都起了泡。我们商量着,我在店里招揽,他还做个货箱,担着往邻县去卖,一有些钱,就投到货里。拼死拼活,也要挣出钱来。红嫣,你莫犯傻,挑些……”他本来想叫红嫣动静小些,就是接客,也挑着老实些的接,但两人毕竟是表兄妹,年纪都不大,脸都红了,这些话却说不出口。
红嫣已明白他的意思。
罗再荣捶下桌子:“红嫣,你再忍两年,我们必想了法子,赚一大笔银子。”
红嫣心下微微有些酸,又有些高兴,她自打穿过来后,就没有一日安生日子。丽娘虽一心向她,奈何老实懦弱,反倒是依靠红嫣的时候多。自己兄弟指望不上,不想这表兄倒还能撑两分腰,也让人心里踏实了些。
就起身拿了块方巾出来,将这大元宝放了进去,另外再从匣子里捡了些银子来一起称了,凑够了一百两银子。包好了推到罗再荣面前:“表哥,既是想早日赚大钱,这本钱就少不了,钱多些,钱滚钱的也快。你拿着吧,你安心,我心里有数。”
见罗再荣盯着她,只得道:“我只做清倌人,并没如何践自个。”
罗再荣神情一动,这话倒是也听传过,便松了口气,也不扭捏,收了银子:“红嫣,你放心。”顿了顿,觉着光嘴上说也没用,只能多用些心,早日赚满两千两才是正经,又对红嫣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叫刚才这小丫头传信给我,我旁的没有,这把子力气舍得。”
红嫣点了点头,笑着给他出主意:“我见不少人也喜欢自己买了珠子来串,你不如也搭着进些珠子丝线,让人买了自己穿珠花。”
说到买卖上头,罗再荣自有一套主意,顿时兴致勃勃说起自己的打算。红嫣听了,觉得十分可行,也绞尽了脑汁替他出些主意。
罗再荣听得神色愈来愈严肃,最末才道:“红嫣,不想你这般有经商天分!”
红嫣呵呵直笑:“就是瞎出些主意,真让我去做,也做不了,还得表哥去试试。”
罗再荣连连点头。
一直到送走了罗再荣,下头眉媪、舒大都没闹出什么动静。
红嫣知道他们定会出去打听,打听完了,孙家的现状怕是要吓他们一跳,必然会老实一阵。这时代,官老爷实在是个可怕的存在。
果然第二日,眉媪和舒大就老老实实的不敢多吭声,红嫣也只是不搭理他们,并没有乘势报复,只因她心里头清楚,如今不管自己倚仗的甄世宣也好,邹县令也好,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般的不牢靠,说落空就落空的事,除非必要,她也并不想将他们挂在嘴上。
但外头人并不知内情,很以为舒家这姑娘攀了位贵人,便也不敢到她面前太过张狂,反倒像她被提了身价似的,很以能上舒家二楼为荣。
因此红嫣的日子很是安生了一阵。她给舒元和娥眉分了银子,和娥眉说说笑笑的,就是不理舒元,也不叫他排戏。
舒元十分着急,他寻着红嫣哀求:“妹妹,你原谅哥这一遭,别不理我。”
红嫣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舒元搓着手:“……我就喜欢唱这小戏,要不,工钱你给我减半也成。”
红嫣闻言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舒元从小到大没有一桩做成的事,也就唱这小戏,受人叫好夸赞,让他极有成就感,比什么都强。
红嫣想了想,她也确实需要这么个角儿,原先给舒元大份银子,是指望他莫对眉媪舒大多嘴,有事时站在自己这一方,但既然无用,正好就趁着他这话,少给他算些银子。于是就淡淡的道:“你要还想唱这小戏,就和娥眉拿一样的银子。”
舒元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了。
天气越来越热,有钱人家用了冰来消暑,红嫣既舍不得,也没处去买,只打了几盆水来放在屋角,她掂记起电风扇,便画了三片叶子的图去找木匠,没有电力不要紧,只要能有个转轴,有人在后头一转把手,前面三片大扇叶呼呼直扇风,不论风速还是风力,比人用手扇强上许多,专用来待客用。这又嫌屋里蚊虫太多,便领着娥眉、丽娘在屋里扫尘,她现在这屋,是以前丽娘用的,占了二层的半边楼,前窗临着街,后窗临着河,十分通透敞亮。
娥眉正擦着窗,一眼就见着了路边驶来了辆马车,她记性好,又眼尖,连忙道:“红嫣姐,这是甄大人来了。”
红嫣有些惊讶,数了数,这才相隔不到十日,甄世宣一行人居然就来了。
便走到窗口一看,见着这马车,果然是他们。
赶紧让娥眉丽娘两人把东西收拾下去,自己也抹了把脸,才抿了抿头发,就见舒元引着甄世宣一行人上来了。
红嫣笑着上前道了万福,迎了几人入座。
舒元便站到风扇后头去给几位客人摇轴。
几人立即被这风扇吸引了目光,只见它约有三尺高,一个窄木座子上头支着三片大叶扇,这时正转得飞快,带来一阵阵劲风。
狄公子目光一动:“这在别处倒没见过。”
红嫣笑着解释:“……奴家同木匠说了说,他就造了出来,手可巧呢。奴家就是想着,三把扇子总比一把扇子强。”
狄公子听她说得有趣,就抬眼看她。
红嫣方才才劳动过,面上红润,还带着些水泽,一对美目晶亮。看遍美人的狄公子也不由怔了回神。
这风扇也只吸引了他们一小阵目光,毕竟几人都不是缺人打扇的人,并不在节省人力上头留心。
也不急着看小戏,先只闲聊着,丁愚忍不住问:“我看你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若是换了原身,这一问,必定心中难忍。红嫣却不以为意,淡淡的道:“丁公子这揭人伤疤的本事,是像了令尊,还是像了令堂?”
丁愚闻言恼怒,就要发作,狄公子微一举手,他又按捺了下来,到底嘴里还是忍不住:“本公子,也是你能问的?”
红嫣笑:“奴家见丁公子虽然莽撞,但狄公子却明理大度,心中想着放肆一些也无妨,便也就问了。”
丁愚发作不得,一发作,岂不就是不认同狄公子“明理大度”了么?憋得眼都鼓起来了。
狄公子看他样子,忍不住微露出些笑意,以折扇轻击掌心,不以为忤。
红嫣又漫不在意的道:“舒大确实不是奴家的亲爹,奴家不过是个野种。” 这事儿若有心查,也没什么查不出来的,毕竟舒大成日里将“小贱人”挂在嘴上。
狄公子闻言,便看她面上神情,见她确实无一丝难堪,心下不由也有些奇怪,微眯了眼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