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贝卡很想念你…”阿德莱德抱着威尔来到宽大的窗台上,一把拉开半掩的窗帘。他低头看着只穿着他的白衬衫的少年,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甚至变得透明,然而黑发仍然黑的纯净。“真的不和我回李斯特堡?”
“今天下午我还有课,记得吗?”威尔放开搂着阿德莱德的双手随意的撑在身后,他侧过头避开阿德莱德审视的视线,看向一边的小花盆。
已经很久没有浇水了,但是里面的太阳花仍然开得灿烂,有很多已经结出了种子,黑色的细小的种子剥落,掉在泥土中,也许下一个夏天就会长出新的太阳花。
“听着,威尔,”阿德莱德轻轻的捧起威尔的脸蛋,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不回李斯特堡,那就乖乖的待在这里。除非凯瑟琳他们亲自来接你,不然你绝对不可以随意在霍姆帕克走动…我们谁也不能确定斯梅德利是不是真的已经放弃,或者已经被监视起来。”
别让我为你担心。
威尔抿起嘴,微微点了点头。
微微带点凉意的早晨的风从背后吹来,白色的窗帘被吹得膨胀起来…威尔安静的坐在窗台上,看着金发的吸血鬼从地上捡起一件件衣服穿起来。外套从他有力修长的手臂上拉起,盖住了肌肉微微鼓起宽阔的肩膀,苍白优雅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扣着一粒粒衣扣,然后一丝不苟的到达脖子下方,线条精致凌厉的下巴微微抬起,总是不经意的流露出一点傲慢…虽然这傲慢从来不出现在威尔的面前。
阿德莱德随意的用手指耙过纯金的发丝,如同大理石雕刻的面容上带着餍足而愉悦的浅笑,他灰蓝色的深邃眼睛注意到威尔的凝视,嘴角的笑意于是控制不住的扩大,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不明显的犬牙。
“最迟后天,威尔,如果卡玛利拉没有动静——”阿德莱德打开门对威尔说:“我就来接你。”
“好。”威尔乖巧的点头。
直到房间安静了很久,太阳已经逐渐升至头顶。威尔才因为后背隐隐的刺痛跳了下来,光着脚走在地毯上。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走出卧室,来到隔壁的房间。
这里本来应该住着另外一名学生,不过因为入学的学生人数稀少,所以空了下来。刚刚入学的时候,住在这里的是他的管家,霍普。他在转变之前待在霍姆帕克的最后一晚,霍普匆匆忙忙带他离开了玫瑰园,甚至来不及把房间里一些常用的东西带走。
“也许是意识到…很可能再也用不着了吧?”威尔轻喃着,走到这间卧室一角整齐的书桌旁。这张红木书桌上还摆放着旧时的羽毛笔和墨水盒。一个精致的铁质的眼镜盒放在墨水盒的右边,旁边还有一个镶嵌孔雀石的金质怀表,是霍普常用的那一块。占据书桌最大面积的就是一本厚厚的带锁日记,和一本账簿,翻开账簿就是霍普熟悉的花体字,总是在“g”的地方向左斜的很厉害。
威尔用一种困惑的视线逡巡过书桌上的每一个物件,然后走到衣帽间,一打开就是清一色的黑色执事服,还有几件黑色燕尾服。一旁的小型置物格里放着一打叠的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套,还有方巾。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管家的房间。
可能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威尔轻轻拿起四柱床上放在枕头旁边的一张照片——里面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和一只雪白的狼狗的合影。小男孩有着浅金色的细软发丝和湛蓝色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小短短的胳膊搂着趴在地上的白狼狗的脖子,笑得十分的开心。
一般来说,没有管家会在枕头旁边放着和雇主的合影不是吗?威尔盯着照片里的狼狗。那很明显,是一只…狼,或者说…是一个狼人的原型。
霍普是狼人吗?
霍姆帕克已经没有狼人了。
他忽然想起去法国之前,他在李斯特堡的那几天,从来没有感受到狼人的气味。整片山姆森林仿佛突然空了一半,那些总是响起在夜半的狼皋声消失了。而霍普自从他转变的那一晚离开朗费罗庄园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难道他已经和狼人族一起离开了吗?
威尔无力的躺在了床上,仰头看着床顶和自己卧室不同的花纹。
如果霍普还在他的身边,那么至少可以给他一些有价值的建议…而在此刻这种无法求助于阿德莱德的情况下,霍普的存在显得更加的不可或缺,但是他偏偏不在。
“如果是你,霍普…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梦?”威尔闭上眼,眉心不由的皱起。阿德莱德的怀疑很可能是正确的…有吸血鬼潜入了他的梦境。
‘精神的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
梦里的那句话让他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精神…也许指的就是梦境里的自己
阿德莱德说过,他的大脑受到梅瑞狄斯血液的保护,没有低于梅瑞狄斯的吸血鬼能够窥探到他的思维,入侵他的大脑。但是梦境不一样,在睡梦中,他的抵抗是最低的——在那个时候,如果有某个可以控制梦境或者别的什么的吸血鬼…
他不能把这些忧虑告诉阿德莱德,也许梦境中的一切仅仅只是敌人伤害他的手段,但是那同时也像一个警告…阿德莱德无疑是一个强大的吸血鬼,如果他成为亲王,一定会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亲王。可是他已经放弃了那条道路。
代替他的是自己。
威尔的脸色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然后让自己沉入睡梦。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要出人头地的第一个理由…’
威尔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看见一双黑底皂靴。阴郁低沉的男声在黑暗阴湿的空间里回荡,让威尔的心底突然往下一沉——
‘我之所以突然对你冷淡,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决心…要出人头地,然后——堂堂正正的叫你的名字!’
‘…不过,那些都是我在知道我姐姐的事情之前,所下的决定罢了。’
‘你一直都是这么懦弱…简直和你的家人一模一样…’
威尔痛苦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却发现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他并不懦弱!他只是…他只是——
他在心底不甘的反驳着,然后坠入一片令人心惊的浓绿和乳白中。
‘你是这么的软弱,威尔…一直都是…’一个优雅低沉男声低低的笑起,讥讽而冷酷。
无数的黑影从林间的阴影中像一阵雾气一样冒出,然后像上一次一样包围了他,猩红色的眼睛闪闪烁烁的亮起。
不!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他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为什么没有告诉阿德莱德?因为这一切都要他自己解决!梅瑞狄斯把他的悔恨留下,是想要告诉他…所有的后悔都没有用,因为过去即是历史——而历史是不可能改变的!他已经转变,却逐渐沉溺于阿德莱德的温柔和宠溺之中…忘记了阿德莱德究竟为他放弃了什么…
也许这应该就是他开始的第一步。
少年俊美的脸庞变得平静异常,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的眯起,逐渐有了一丝冷硬的痕迹。他伸出手,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这只手,五指修长,指甲圆润,只是略显苍白…如果没有转变,这也许会是一只弹琴的手,一只写诗的手…他轻轻的闭上眼,感到血脉开始呼应他的声音而膨胀,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似乎又开始鼓动——一阵阵的脉动逐渐涌上双手。这双白皙修长的双手上青筋鼓起,不断的扭动,然后指甲刷的一下伸长一寸,变得尖利无比!
梦境虽然只是虚幻,但是敌人可以伤害他,他的能力也同样可以在梦境里再现!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可以隐藏的更深、行动的更快!
‘抓到你…’他的嘴唇微微一动,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名副其实的冰冷严酷,下一秒他的身影消
失在原地。
在和英国隔了一个北海和荷兰的国家,有着大片的原始森林,赫克利斯姿态懒散的躺在一棵树上,闭着眼仿佛在冥想,不远处矗立在峡谷山顶的是一座巍峨的哥德式城堡…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睛本该是温柔的色泽——此时却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极致的暴怒!
从思维中脱离的前一刻,他还听见了朱莉安娜凄厉的尖叫…但是怎么可能?!那个懦弱的卑怯的混血!?
他们竟然失败了——?!
‘放开我——放开我————————!!!’黑影又惊又怒的尖叫,鲜红色的斗篷一会儿化为雾气,但是又被强健锋利的指抓狠狠的卡住,撞到了树上!
‘休想。’威尔的嘴角勾起得意的笑,眼底却很冷静甚至冷酷。
只要他没有被迷惑,那么在他的梦境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或者打败他。他垂眸看着被牢牢卡在自己手心的黑影,感到一股强烈的怨恨朝自己扑过来。‘没用的…离开吧。’他轻轻叹了口气,手下猛的一用力,黑影在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消散,周围开始像是被打破的水面一样,荡开一股股水波…
他再一次站到了那个黑暗的牢笼里,面对那一双黑色的皂靴。
‘我不会原谅你们…我不会放过你…李绥。’
威尔抬起头,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男人的脸——那张他曾经极力想要遗忘的脸,黝黑皮肤,坚毅五官,凌厉双眼,刻薄嘴角。
“如果你真的不放过我…为什么我能够离开中都大牢?我明明应该在那里待满三年啊…”威尔低喃着问。
李浦和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威尔忽然感到浓重的悲伤。全部都是梦境…
而他已经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