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王爷,刚柔并济
苏徵之前从未想到过这小皇帝居然会亲自登门,自然没曾去想过他们两人之前是如何相处的。如今小皇帝来了一个突然袭击,苏徵被他弄的虽不至于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但一言一行都极为慎重,时不时就要翻查一下脑中的记忆。
如此一来,待他听到赵桢的话后,他清咳两声,剑眉微蹙。桢儿……这位小皇帝今年都十三了吧!难道还以为自己是昀儿那个年龄,需要向长辈撒娇吗?
“八叔,你难道身体又不舒服了不成?”赵桢被他清咳吓了一跳,委实担心他的身体。
苏徵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嘴角微微扬起,见丫鬟将茶水及茶点送上,他亲自起身为少年添茶:“陛下,如今您已经贵为天子,乃是大宋之主,怎还能让臣如此称呼?”
赵桢听了心里微微一酸,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都缓慢了许多,原本瞧着他时炙热的眼神也冷却了下来。是呢,他已经是皇帝了,他这八叔素来一心为公,就对他恭敬了,疏远了,如今连称他一声桢儿都不敢了……
苏徵见少年听罢不语,似是同意了他的说法。可苏徵却感觉到少年浓浓的不悦。他微蹙眉头,这所谓伴君如伴虎说的真是一点不错,但凡一点不顺着君王的心思,这脸就拉下来了。可称呼皇帝小名儿——他要是真这样做了,风声传到那刘太后的耳朵里,她一定会当场拍桌子命人请他入宫,然后狠狠训诫一番!
即使是刘太后,也要称他官家呢。
少年虽然年少,但终究已经登基为帝,是这大宋的帝王。因此苏徵虽然心里也微微不快也不想让小皇帝继续不开心,哪怕是为着自己着想呢?双手将茶放到少年面前:“陛下,这乃是我命人用做的花茶,对人大有裨益,陛下可品尝一下。”
面前的白瓷如雪般白,如羊脂般细腻,但刚刚还生着闷气的少年眼神却停留在了他捧着白瓷茶杯的手上。
他的手和那白瓷一样白皙,但又有不同,好似那被风刮落的梨花花瓣般,白种透着微微的粉嫩,同样细腻,却是珠玉般的细腻,滋润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这人虽然有时候恼人,可怎么就生的这么好看呢?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啊。
少年心里感慨着,却丝毫没注意到苏徵在皱眉。虽然他是皇帝,但自己终究是他的八叔,让这样一只捧着茶不接,这也太……
“陛下?”苏徵心中微恼地轻喊了一声。
声音虽轻,但对一向喜欢听他声音的少年来说,却格外管用,只这么一声就让他过回神来。待看到苏徵依旧捧着茶,他面色微红,赶紧伸手接过茶杯。
苏徵这才微微止住了恼意,坐在了少年面前。
赵桢端着茶想到刚刚自己的无礼之举,犹豫了下解释道:“八叔,我方才只是看到这花茶有些惊讶罢了,这冲泡方法似乎与众不同?”
苏徵很想扶额,这孩子怎么天然的连个谎都不会说?刚才他那眼神,那不知不觉就露出的笑意,那像是在看茶吗?也懒得去说破,将这事儿按下不提,冲赵桢点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之后,就指着茶杯中的花茶道:“陛下说的对,这花茶确实不同,你先尝尝,若是喜欢等明日臣让人给你送进宫一些,也让娘娘尝尝。”
赵桢点点头,轻轻闻了一下,然后又尝了一口,只觉十分香甜清怡,那双黑润如墨的眼睛有眯了起来,笑道:“八叔,这茶果然好喝,你方才可也说了,明日一定要让人给我送宫里去,恩,这冲泡之法也要让人教给他们。”
苏徵颔首,因为少年的笑容眸子里也跟着染上了些笑意,感慨着,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少年被他这一笑又觉得面皮上有些发烫,索性不去看他,视线左瞧右瞧最后落在了亭子对面的那颗梨花树下,看着那花白色的梨花,他又记起了那些童年往事,颇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然后道:“八叔,桢儿是不是很任性呢?”
苏徵一怔,这小皇帝怎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上面?他正为难要如何回答时,却听赵桢就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来这里了,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因为这院子里四处都是花,哪里都是香喷喷的。而且八叔你也疼我,那时候我一撒娇你就哄我,抱着我看花,陪我玩耍,有时候我甚至不到回宫的时间久不从你身上下来……我那时候都不小了呢……你身体也不好……”
少年的眼睛弯着好看的弧度,笑容虽然只是微微,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发自内心的欢愉笑容,可说到后面却语气又低沉了下去,显然在自责。
被少年的描述勾起了好奇之心的苏徵用力去翻查记忆,继而也露出了笑容,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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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俨乃是太宗幼子,太宗因他自由乖巧伶俐宠爱有加。而真宗对这个弟弟,也待他极好,后来见他成亲几年之后一直都没有子嗣,所以时常让几个儿子来他这里玩耍,赵桢是最安静的一个,却也是最会撒娇的一个,抱着他的腰就不撒手。
苏徵想起了是怎么回事儿,就劝慰道:“陛下那时候年龄还小,孩童又哪个不喜欢让人抱着的?你看赵昀那个小毛猴不也是如此?”
小毛猴?这个形容词让对这个小堂弟一直都有些嫉妒的赵桢暂时忘了刚刚的话题,用手托腮,笑道:“昀儿就是体弱了些,这点可像八叔。”
苏徵对这点也是十分无奈,可孩子还小,要让他锻炼身体也要等他再稍大了一些,若现在就让他锻炼身体强身健骨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可一抬头看对面的清秀小皇帝,却见这孩子正有些痴迷的看着亭外的梨花树。
“陛下,这梨花可好看?”苏徵对这遍布花白花瓣的梨花树也极为喜欢,“在这树下小憩如今已经变成了臣的习惯呢,若是等花谢了臣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八叔,我还不知道你真的种了这么多梨花树呢,真好看。”赵桢的声音突然软绵了一些,就像一个平常的孩子在对自己的长辈那样说话,而非一板一眼要去维持皇帝的威严。“可惜我都没能来看,真是浪费了您的一片苦心呢。”
呃?
这梨花树和小皇帝又有什么关系了?
苏徵用力回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笑道:“陛下,多年往事,臣都不记得了,却想不到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赵桢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他赶紧清咳一声:“八叔你既然不记得桢儿当年那些往事,桢儿也就不提了。”
苏徵本就不太在乎梨花树是为何而栽种,但听着赵桢一口一个桢儿桢儿,他还真有些发愁,怎么这孩子也是这毛病呢?再想起家自己那个年岁尚小但口气也是这样的儿子,他的眉头簇起,这习惯啊,怎么也要让他改了。
赵桢并没在八贤王府呆太长时间,他此时毕竟已经是一国之君,尚有许多国家大事要让他处理,且他出宫之前,他那母后刘氏还给他规定了回宫的时间,自然不敢晚归,与苏徵又说了许多往事,问候了他的病情之后就要回宫了。
“八叔,桢儿下次有空来看你。”
八贤王府门前,赵桢有些依依不舍。
苏徵先是和蔼的点了点头,接着犹豫了一下就走到他身前低声道:“陛下,刚刚在臣府内,臣有些话未曾对您说,就怕打扰了你的兴致,如今你要回宫了,臣这话也憋不住了。”
赵桢一怔,却见身前的男人虽依旧带着笑容,但那眼神已变。
如果说男人刚刚的眼神是如这春日暖阳一样带着一丝慵懒,带着长辈对晚辈的纵容,而此时他这大宋帝王却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凛然威严,眼神锐利好似能洞穿的内心,让他有为之骇然。
“陛下,你既然已经登基,不管你亲政与否年龄与否,你都已经是大宋的帝王,一国之主。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大宋的威仪,今后,不管是对臣也好,对太后也好,请陛下再莫用桢儿自称。陛下已经长大了呢,这肩上担的可是大宋的万里江山!”
清越傲然却带着期许的声音,威严犀利之中又夹杂着鼓励的眼神,赵桢在马车中合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八叔啊,桢儿会努力当好一个皇帝的,可你又怎知桢儿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如此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