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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皇帝来看你
酒中醉、花中眠,锦衣玉食、有子相伴——这样的生活,老天还真是怜惜他呢。
两指轻轻的捻动白玉酒杯,听着和缓悠扬的琴声,苏徵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闭门谢客果然是明智的选择,瞧,如今不是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骚扰了么?
他这为人父的心情不错,但他那脑袋上扎着两个小包子的儿子却不这样想。小包子拖着腮帮坐在亭子里,水润小眼看着亭外不远处梨花树下那个正躺在摇椅上恣意品酒的男人,不自觉的就撅起了小嘴巴。
他觉得他爹最近不对劲,很不对劲。虽然对他宠爱依旧,但喜好却一夜之间改变了许多。别的不说,若是往常这个时间,他不是在书房关心国事,就与忙着接待好友官员,哪里有这样的悠哉?
孩子摇摇脑袋想不通,也懒得去想,见那男人仔细审视着手中的酒杯,他不禁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小屁股墩儿悄悄地和放着羔皮软垫的石凳拉开距离,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一丝声响。
他瞄了一眼梨花枝头下的男人,神情依旧专注在酒杯上。
他心中窃喜,嘟嘟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灿烂的弧度,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孩童的动作自然让候在一旁的太监和丫头们看的一清二楚,眼神中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离梨花树越近,孩子神情越兴奋,到了后来干脆踮起了脚尖,直到他猛的一扑,成功的让那位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手中玉杯的男人狼狈了起来。
琥珀色的酒液洒撒湿了白色的衣袖,白皙润泽的手上也未能幸免。男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小顽皮的!让随侍的人帮他擦干酒液,拒绝回房换衣衫的提议之后,他伸手拍了拍怀里那个衣着略显臃肿的孩子的脸蛋儿。这是他怕这体弱的孩子着凉。口中佯装不悦的训斥道:“又顽皮!”
孩子嘿笑一声,为自己辩解道:“谁让爹爹不理昀儿,昀儿想爹爹了,也想让爹爹陪昀儿玩,既然爹爹不来找昀儿,昀儿就只好自己来找爹爹了!”
他这一连串的昀儿和爹爹下来,已让苏徵原本抿起的嘴角又微微抽搐了下,这微微的动作却被孩子黑色琉璃一般澈亮的孩子捕捉到。知道自己爹爹不过是在装样子后,孩子嘻嘻一笑,肆无忌惮的在他怀里蹭了蹭:“不管,反正都是爹爹的错!”
苏徵没奈何,只得捏了捏他的鼻子:“下次不许这样,这可是摇椅,爹爹刚刚可是被吓到了!”
这五岁的小小顽童却也已经有了些斤两,这般猛然一扑,摇椅也跟着突然后仰,若是这小东西再重些刚刚或许还真会仰过去,届时可就不是湿了衣袖这般简单了。
见孩子在他怀里窝着抬头不吭声,他眯眯眼睛,视线停留在孩童仅露在外的五官上。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捻起,他笑道:“听到爹爹的话没?”
手随着话音慢慢一拉——
赵昀嗷嗷一声,急忙讨饶:“昀儿错了,昀儿记得了,臭爹爹快放手!”小脸更是皱巴成了一团,肉呼呼的极为可爱。
苏徵也不知是何心理,伸手戳了一下,笑道:“啧啧,平日里倒也不显得胖,可没想到这脸上的肉倒是挺多的。”见赵昀嘟起嘴角他又哼了一声:“刚刚喊我什么来着?臭爹爹?我刚才拉你耳朵可有拉疼你?”
赵昀仰头四十五度看着他爹挂着微微笑容的脸,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算是摸出了他爹的“新”脾气。只要他一这样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就要糟糕!
他反应倒也灵敏,嘿笑着就伸手环住苏徵的脖子,腻着犹带奶气的童声道:“爹爹——好爹爹——昀儿刚刚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爹爹身上都是梨花的香味怎么可能是臭的呢?”
伶俐鬼!苏徵心中笑骂一声,见他都这般撒娇也懒得再与他秋后算账,就这样任由他环着自己的脖子躺在自己的怀里。
起初他还常在心中埋怨那赵元俨为人父没有丝毫的威严,但对这样一个可爱的会腻着声音喊你爹爹,会用那双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你,会抱着你的大腿让你陪他玩耍的儿子摆出威严的样子来?
当年的苏徵或许可以,但此时重生在赵元俨身上的苏徵却做不到。
将孩子抱在怀里,听着他稚嫩的童声道:“爹爹,昀儿为什么有点困了?”
他将孩子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拿下来,又给孩子调整了一他姿势,“那就在爹爹的怀里睡吧。”说完亲昵的亲了亲孩子细嫩红润的小脸颊,对随侍道:“去取床薄被来。”
孩子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了苏徵的脸上,“爹爹到时候要喊醒昀儿哦。”说完就带着笑容合上眼睛。
苏徵的手一下下轻轻的落在他的背上,好似诱哄他早早入眠,又好似在保护他的心头宝不被人偷去。待丫鬟将薄被取来为两人盖上时苏徵方才住手,而此时的赵昀也已经呼吸匀称,沉沉的睡去了。
苏徵微笑,狭长的凤眼微弯,所谓掌中宝,说的就是如此吧?
闭上眼睛,将孩子抱的更紧些,感觉着孩子的心跳平稳的跳动着,他突然觉得这一刻两个人的心跳好像是同步的,所谓血脉相连,父子天性,说的或许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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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王府前
两个小门童被和煦的春风吹的都有些乏了,再加上暖洋洋的一头一照,两人都有些精神萎靡。
“哎,自从咱王爷闭门谢客以后,我就天天这时候犯困。”清风用袖遮口打了一个哈欠,双眼无神。
和他每日一同守门的明月同样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好好的王爷闭门谢客做什么,我们两个再这样下去,估计夏日午后站着都能睡过去。哎!”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赵元俨安排两个小童守门的本意就是担心门人骄妄。这两个门童也经常被二管事和三管事提点,平日对各方来客不敢怠慢丝毫。渐渐的有些客人和他们混熟了,偶尔会打发他们两个小童些许钱财,但是更多的时候也会给他们带些有趣味的小东西玩耍。
可此时呢?
两个人看了看日头,哎,等都太阳落山可以去休息还早着呢!
突然两个小童耳畔传来了马蹄声,此时正是午后。有道是春困秋乏,这条街上都是王侯公爵之家,自然门客稀少。而八贤王府又十分宏伟,占据了此路尾端三分之一的地段,
可此时八贤王谢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怎会还有人向他们这儿来?
两个小童顿时打起了精神,决定多和来人磨机一会儿,最好还要去请示一下管事儿的,好趁机往内府溜达两圈解解闷儿。
两匹神骏的骏马先是出现在他俩的目光之中,视线上移,却是两个穿着蓝色衣衫的青年。两青年来到八贤王府门口之后,看了一眼门口的匾额。
清风和明月两人有些奇怪的对视一眼,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
大宋缺马,白马更是难求,这两人骑着如此神骏的白马可衣着打扮却丝毫不像王侯权贵人家,正当他们两人纳闷的时候,两人利落的下了马,神情严肃的瞥了他们两人一眼,接着就转回头去肃穆的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轻轻的车轱辘声在青石砖铺砌的路上响起,清明明月两小童首先看到的依旧是两匹白马,但接着却惊讶了起来,这人好大的派头,居然用白马驱车!
白马所拉的马车模样素朴,若换了寻常马匹相信他们两人再不会瞧上第二眼,可如今有这两匹白马拉扯,他们两个人虽小但被挑选来当门房自然是聪明伶俐。
清风对明月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往前刚走一步,就看到那那车后还有两个骑着白马的青年,神情和刚才的少年一样肃穆。
此时他们怎还会不明白,这四个白马骑士是保护这马车中的贵人的?
只是两个小童子怎么也琢磨不透,这马车中的贵人,究竟是谁呢?
他们两人虽然心中百般猜测,但也猜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看着那马车缓缓停下,驱车的青年转身对也不知道对马车内说了什么,然后车夫下车取了一宽凳防御马车前。接着打开了车帘。
清风犹豫了下,对明月招招手,明月上前。
清风道:“这次来的也不知道是何方贵人,你赶紧去请管事来一趟。”
明月迟疑了下,道:“要不你去报,我在这儿看着?”
清风皱起眉头拍了他一把:“不用担心我,速去!”
明月一咬牙,一开偏门就往院子里跑。
清风再转过头,发现马车前已站着一位白衣小公子,面貌俊秀儒雅,头发被高高竖起,却也带着一点年轻人的朝气来。
那白衣小公子见他瞧着他,嘴角微微一勾,笑容亲切却又不乏其威,走向清风道:“我先前只听说八王爷的门人与众不同,想不到是真的。”声音圆润清亮,却让人有一种分辨不出男女的感觉。
清风刚刚大胆瞧了他一眼,此时见他上前温言细语似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一礼问道:“敢问小公子,您今日前来有何事?我们王爷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了,您若是来找王爷的,就请海涵一下了,王爷不见客的。”
白衣小公子依旧笑着,眼神中多了摸趣味:“既然如此,那名门童去了何处?八王爷不见客,说的是客人——”
他话语未完就看到一个青衣管事从偏门走了出来,明月就跟在他身后。
他眼中趣味更浓,笑道:“这不是去喊人去了么,哈哈。”
青衫管事乃是王府的二管事,听闻少年这笑语只是拱拱手笑道:“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来八王府何事?”
少年笑容不减,似是爱笑之人,想了想对他对身后一尺处的一个小厮穿着的少年招招手。小厮会意的走上前去,在少年边上躬身附耳。
二管事微微皱眉,神色有些不悦。这少年虽然一眼看上就不似寻常人物,但问而不答这般无礼——
他心中哼了声,前日王爷连胞妹雍国大长公主都没见,这少年等下也一定会碰一鼻子灰!心中虽这般想着,但他面上却不曾露出半点所想,想知道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物!
小厮走到他的身前,踮起脚尖,在他诧异的眼光下,附耳低语。
少年背着双手笑着看着管事的脸色兀然大变,不待他有所行动,就吩咐道:“刚才不曾惊动王爷吧?”
二管事冷汗涔涔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此时是该上前跪拜,还是先去通传自家王爷……
“带我去见王爷,不要通传。”少年说这话时候,脸上已无笑容,虽年少但气势却已初显。接着不给二管事说话的机会,就先迈进府中。
少年对这个府邸并不陌生,他年幼时曾多次来这儿游玩,但迈进第一脚后他就怔了一下,这些年,竟无一丝改变!或许,不需要别人带路他也能找到内院。
记忆中,那个喜着白衣的男人爱雅,府邸里处处可见花草兰竹,如今正是春光灿烂时节,府中百花盛开,一路之上花香真真极为喜人。少年一边闻着花香,一边随意打量着府中的景色,突然他的脸色一变,脚步也缓缓停下,飞扬的俊眉微微簇起。
见少年突然停下,身后诸人自然不敢越过。二管事看着前面的少年,这突然……是怎么了?
“这是……梨树?不对,之前这里从不种梨树,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的声音较之之前冷淡了许多。二管事皱眉,这府中种梨花已种了七八年了,他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只得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官家,这些梨树已经种了七八年了,您应该许久没来了吧?”
少年怔了怔,看着不远处满缀花白色花朵的梨花树,突然叹了一声。
八叔,我那时……真的很顽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