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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能无视庞籍么?
赵桢话语中透出的微微讨好听得苏徵微微皱眉,上次他就感觉到这小皇帝似乎对他——或者,对这个身体的主人赵元俨有种特殊的好感?
总之这小皇帝对他言语之间都透着一股绝非君王与臣子之间的亲昵,虽说他是他的王叔,但帝王之家又真能有几分真情呢?眉清目秀的小皇帝看向他时,那双灵秀的眼睛总是微弯。他前世阅人无数,自然看的出小皇帝的眼神乃是发自内心,否则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在他面前不曾露出一丝破绽?
可就因为这小皇帝的眼神看到他后乃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才格外头疼。
大宋天子的亲昵对象若是刘太后,那自然无事,可是对他亲昵——苏徵快速衡量了一下利弊,已经定下了主意,对赵桢道:“臣敢问皇上今日乃是为何出宫?”
赵桢见他神色微冷,眼神中带着微微的指责,自然明白苏徵乃是担心他的安危,心里顿时暖暖的。“八叔,我这次出宫乃是听说你放着王府不住改住开封府,而庞籍庞大人居然也在这开封府住了下来,所以想来问下各种原因。”
话刚一出口,他见苏徵眼中寒气更胜,凤眸浑然不见平日的疏懒,好似锋刀一般直视赵桢的眼眸,吓得赵桢清咳一声,声音也低了下来,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那个……八叔,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皇上乃是天子,怎可轻易出宫?若皇上挂念微臣,自可命宫人前来相问,何需您亲身涉陷?”
一字一句自苏徵的口中而出,清越悠然的声音却让赵桢有些难堪。他年纪虽不大,但也多经风雨,朝堂之上的纷争虽然他拿不得注意,但也有认真学习,如今怎会听不出苏徵的话中有深意?
他在担心他的安全呢!
然则——他虽然是他的叔叔,但是他身为一国君王自然有君王的骄傲,虽然知道他是因为担心才如此“放肆”,但被他这样教训他心中仍觉难堪。深吸了一口气,赵桢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垂头:“是,八叔教训的是,下次我会小心。”
这般好脾气的君王……
苏徵有些无奈了,这孩子居然不恼——这也罢了,可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让他自己跟着难受了起来。
又看了眼正蹙着眉头的包拯,丝毫没有表情的公孙策,以及双目微开神情怡然的庞籍,大约就猜出了他们的想法,不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如此也就无需理会他们了。
苏徵对赵桢又行了一礼,“既然如此,臣就放心了。”然后才对赵桢露出一个笑容,“刚刚赵昀吵闹着让臣陪他放纸鸢,臣看今日天气也不错,皇上不如也去看看?”
赵桢原本见苏徵生气,心中还有些然惴惴不安,这时候听得他说要带他去后院放纸鸢,刚刚心中微微的不悦立即被冲淡,连忙点头道:“自然要去。”然后低头对正瞅着他腰间玉佩的赵昀道:“昀弟可会放纸鸢?”
赵昀原本哪里会放什么纸鸢?这事儿说来还在柳木的身上。柳先生第一次教孩子还算有些手段,第一堂课就是带着他手把手做了一只纸鸢,然后放给他看了一次,如此轻易地就将赵昀哄的服服帖帖。
昨晚柳木带他来的时候因他闹腾着也将纸鸢带了过来,但是对柳木柳先生来说哄孩子做纸鸢没事儿,但是还要陪他放纸鸢……
春日正暖微风和煦,哄着孩子放纸鸢哪里比得上在阳光下往树上、屋顶上一躺睡个午觉来的恣意?这么一转念头就对在赵昀一大早起来兴奋的要拉着他放纸鸢时对他道:“昀儿且慢。”
赵昀黑溜溜的小眼珠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先生,怎么了?”
柳木容貌虽比如赵元俨那般俊逸儒雅却也清秀出奇,微笑着的时候仿佛有一种魔力,即使眼前的五岁顽童也逃脱不了影响。
柳木道:“这纸鸢可是昀儿昨日和先生一起做的?”
赵昀兴奋的点点头,因小嘴裂开笑得开怀,脸颊上浅浅的梨涡也若隐若现,让人有一种想要忍不住去戳上一戳的感觉。
柳木继续微笑:“昀儿这是否是第一次做东西?”
赵昀听了这话黑色的小剑眉微微蹙着,似乎在回想,最后点点头,兴奋道:“是昀儿第一次亲手做的东西哦!”
“那昀儿可有给你父王过目?”柳木往鱼钩上放上鱼饵,准备抛竿。
小赵昀摇摇头,“昨日爹爹匆忙间就来了这里,我还没见他呢,怎么告诉他……”
柳木在他的小脑袋上拍拍:“无妨的,你且去喊他陪你放纸鸢,等纸鸢飞上天之后你再告诉他这纸鸢是你亲手做的,王爷一定会很开心的!”
事情的经过大体就是如此了,赵昀对赵桢摇摇脑袋,然后小手兴奋的抓上他的衣袖道:“皇上要陪我一起去么?”
在他的概念里,皇上就是一个要比他爹爹还要厉害的哥哥罢了,没看到他爹爹都要向皇帝行礼么?可这皇上看上去却十分可亲又温柔,比起他那时不时就喜欢沉下脸训斥他一番的爹爹来说,他更喜欢这个身高比他高不太多,声音柔柔嫩嫩,最重要是能让他爹爹也要听话的大哥哥。
小脸儿仰着可怜巴巴的看着赵桢:“皇上你一定要去哦!”
苏徵看的眉头直皱,漂亮的眉宇间尽是抑郁之色,待听到赵昀最后那句“一定要去”的时候,他干脆没好气的扭过头去,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抱别人大腿的模样,真是没出息。赵元俨的基因么,比起他苏徵本人的一定是有点差距的,不过没关系,等赵昀再大了一些,他就好好的将这小孩调|教一番,不信那时他还会如此。
赵桢也不在乎他那衣袖的问题,那双灵秀澈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苏徵,拉长声音道:“八叔——我们一起放纸鸢吧!”
虽然这是苏徵自己的提议,但他听到少年的声音还是想要再将眉头蹙紧一些,纸鸢这东西,他怎么会放?他刚愈点头,就看到包拯上前一步道:“官家既然有八王爷相陪,微臣与公孙主簿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去告退了。”
公孙策亦是行了一礼。
赵桢也不在意,好脾气的点点头:“无妨,你们且下去吧。”可这在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尚有两人在呢——庞籍,展昭。
展昭乃是跟随苏徵进来的,赵桢直接将他当成了他身边的下人也没有在意,于是对庞籍道:“庞爱卿,据说你告假了,既然无事不如就一起来吧,爱卿可是比前些日子显得憔悴多了,应该适当活动下身体啊。”
庞籍告假的时候也只是用了家中有事的理由,所以庞籍发妻已经去的消息刘太后虽然知情,但小皇帝却不知道。此时看到他多日不见神色虽如常,但是却清减了不少,以为他身体不适,所以要安抚一番。
苏徵眼带笑意的瞅了一眼故作大人姿态的少年,但眼神转到庞籍的时候却突然转冷,却也没反对赵桢的决定。
他时时刻刻都没忘记提醒他自己,在这个时空里,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赵桢知道他们两人在朝堂之上向来是争锋相对,于是转身看向苏徵的时候,陪笑道:“八叔,人多热闹么。”
苏徵似笑非笑人,凤眸之中似乎隐含着无穷深意,轻声道:“皇上既然喜欢热闹,多一个人又有何不可呢?皇上,请。”
庞籍回之微笑,“陛下吩咐臣自当遵旨。”
赵桢苦笑,他还真是吃力不讨好,可这两人一人乃是他看重的肱骨之臣,一人乃是最敬重的皇叔,两个人闹到这种地步,让他当如何?
一边走思绪一边飘远,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八叔就曾将庞籍赶出京城,如今庞籍又是母后调回,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是八叔不回朝堂自然无事,若是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届时朋党之争定然再起!
越这么想着,他越颓然,该如何是好呢?
苏徵前世也是剑道高手,虽然和庞籍跟在小皇帝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的步伐,从他有些无力的肩膀也不难看出这少年的肩上担着的东西,绝非他这年龄应该担负的。
所以呀,皇帝又如何?
虽有怜惜之情,但也仅此而已,苏徵更希望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见证一代帝王的成长。少年究竟是和历史上一样成为中国史上第一个“仁皇帝”,还是如何?
苏徵自然不会提前知道答案,所以他自己猜测的兴趣盎然,他会根据少年的每一点成长来重新推断,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么?若是有幸的话,他这脆弱的身体没能让他太早死掉,或许他还能亲眼见证谜底。
终于到了院子里,并不大,就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小小花园罢了。花花草草还算被人打理的精致却都是寻常花草。院中还有一凉亭,昨日包拯公孙策两人就在此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未来的仁皇帝此时小小年纪并不爱奢华,对这虽小但却清幽的花园十分满意,笑着对赵昀道:“昀儿,你的纸鸢呢?”然后抬头对苏徵羞涩一笑:“八叔,说来我还从没放过纸鸢呢,等下也不知能不能将纸鸢放上去。”
赵昀这小东西嘿嘿一笑,“皇上,没关系的,爹爹一定会!昀儿先去拿纸鸢去了,啦啦啦……”
苏徵面色微窘,这小东西听谁说他会放纸鸢的?记忆中赵元俨这厮可是从未碰过这种玩物,微一思量就将事情琢磨明白,眼睛微眯,已然想好了要如何在时候找那人算账。
他很好很强大,多少年都没人敢算计他了,还是这般的□□裸,难道那位柳先生当他的智商很“可欺”么?
赵桢却是一直在留意着他的神情,见他先是破天荒的露出了一种他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微妙神情,接着眼神中又闪过一丝不知道让人如何形容的复杂情绪,赵桢一震,他这八叔难道也不会放纸鸢不成?
难道他这八叔也有不会的东西?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记忆中这人琴棋诗画诗词歌赋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足智多谋,向来为他爹爹倚重,如今难道会败在一只小小的纸鸢之上?
一旁的庞籍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容,这人就是这样,高傲的像只番邦进攻来的孔雀鸟,喜欢将自己最奢华漂亮的一面显示在人前,却最忌有丝毫弱点破绽露于人前,以免破坏他那被自己差点塑造成天神的形象。
可他还最爱他这模样,越是在他面前冷漠、越是骄傲、越是高傲如神祗——他就越想打击他!刺激他!
他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若是真有能配的上他这只孔雀鸟的人,也仅仅只有他庞籍,只有他!
他可以不爱他,十几年的时光无数次的交锋足以让他消化这一事实,但是既然如此他庞籍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你可以不在乎我,但你不能无视我!赵元俨,你能做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