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刃这时才知道低估了这五当家的实力。
看来这五当家早就图谋不浅, 这么多年在侠义庄默默潜伏不说,在其他地方看来也是下了功夫的。那箭矢的确是从军队中射出的不假, 那么军队中必然是有了对方的人了。
同样惊心的还有任锋,他对于自己的军队是了解的, 从来都是令行禁止,哪有人敢公然违抗军令擅自出手的?可是现在带来的军队却不是他带了多年的任家军,而是临时从边防调过来的杂牌军,为了解医圣谷燃眉之急,也没有时间去核实这些人的身份,于是就这样在关键时刻被钻了空子。
先不论怎么处置那个叛徒,此时的江湖人士显然已经都红了眼, 恨不得冲上来与军队大战一场, 若说之前还有人半信半疑,现在却都是全然信了。
任刃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五当家果然够狠,那年轻人看着岁数也不大, 不知道是被五当家蒙骗了还是他的心腹, 但就这样的不明不白的被牺牲了……看着那青年死不瞑目的还不算成熟的脸庞,以及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堵,不自觉地就别开头去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随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的任刃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竟变得心软起来了吗?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双方早已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任锋本意当然是不愿与江湖为敌的, 可现在由于刻意的挑拨,这些江湖人士显然是想要动手了,如若不反击,难道看着手下的士兵们坐以待毙吗?可若是真的打了起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啊!为难之下,任锋皱眉不语,眼角无意识的向后瞟了一眼。
一直关注着任锋举动的任刃自然看到了他的小动作,心中疑惑。任锋虽然年轻,但是个出色的将领,杀伐决断从不犹豫,并不是优柔寡断不能自主的人。但现在看他似乎是有所顾忌,难以擅自做主的样子……顺着任锋的目光看去,却不甚清晰,清一色的华国军服,又戴着头盔,哪里看得清长相。
但任刃看不清,不代表林泽生看不到。他的内力如今已不是常人所能及,目力自然更是出色,即使是匆匆一瞥也足够看清任锋身后之人的长相。那是……心中一惊,不由得握紧了任刃的手掌。
“怎么?”任刃侧目看他,以眼神询问。
林泽生苦笑,也不打算隐瞒,只是对着任刃做了个口型:萧。
任刃愣住。
如何能不愣?一国帝王,居然跑到这里来,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隐藏着,这简直就是胡闹!任刃强烈怀疑林泽生是不是看错了,以他对萧天弘的了解,那人谨小慎微的性格,怎么会冒失的让自己置身险境?!
可是……理智上他明白,能让自己大哥下意识征询意见的人,除了父亲也就是萧天弘了。于是任刃默默咬牙,心中大恨:这个人,还嫌不够乱吗,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先不论任刃是怎么在心里大骂,林泽生心中又是如何的惊涛骇浪,那边引起这一切的萧天弘却已经从任锋身后闪出,站了出来。虽然身上穿的是普通的士兵服装,但立于人前,那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气势立刻显了出来。
任锋心中叫苦不迭,但还是立刻会意,率先跪了下来,带动身后的几千兵将也随之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参见陛下!”一时间,呐喊之声在山谷间回荡不去,震耳欲聋。
不知是被气势还是萧天弘的身份所震撼,刚刚还乱成一团的江湖人士都愣在了那里。虽然他们不屑与朝廷为伍,但毕竟这是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对于皇帝本能的畏惧,有些人也已经跟随着跪倒在地了。
任刃下意识的弯曲了双腿,然而手中一紧,被身边人拉住的手臂传来一阵阻力,让他只能笔直的站着。侧头看过去,只见林泽生总是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坚定地望着他,桀骜不驯的不许自己也不许他向那个皇帝屈膝。
任刃怔了怔,随即笑了。轻轻回握了一下,含笑站在他的身边。
萧天弘凌厉的目光扫过矮下身去的人群,当触及到站在边缘并肩而立不肯屈膝的两人时,眼神微闪,却并未追究,只将视线若无其事的移开。“都起来吧。”他温和却不失威仪的说道。话音一落,由任锋带头,军士们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
立于千军之前,视线扫过面色反应各异的江湖人士们,却不甚在意,只最终将目光定到了神色有些奇怪五当家身上,萧天弘冷笑道:“迪宽律王子好手段,这挑拨离间之计真是毒辣。“
此话一出,五当家脸色骤变。
其他一干人等全部面露茫然,迪宽这个姓氏大家是都熟悉的,北漠国王室的姓氏。只是……北漠国的王子?他在说谁啊?
萧天弘危险地眯起眼,从心底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恨意。就是这个人,这个北漠国名不见经传的王子,竟然在很多年前就潜伏在了华国武林之中,在多年后将华国武林搅得一团乱,与狼子野心的北漠国里应外合,将华国军队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前世的他只专注于政事,对于武林江湖实在是不屑于理会的,江湖草莽之人如何能成大事?但也就是这样的轻视,让他在为帝多年的经历中栽了最大的一个跟头。当时任家已亡,华国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比拟任家的出色将领来,最后竟是靠着家底殷实,硬生生拖了多年才将资源贫瘠的北漠给拖垮了。
两国多年的征战,虽以华国最终取胜结束,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华国也因此低迷了下来,再不复之前强大无敌的盛况。多年来的征战,萧天弘早就将北漠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重生以来自然更不会放松对北漠的防范,将此时已经潜伏在华国武林中的迪宽律重点监视起来。
然后他才知道,侠义庄——易时凤娘夫妇——医圣谷——任刃,这一切竟然都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一世,他吸取了前世的经验更加精于政事,防患于未然,同时对于任刃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想到这里,萧天弘的视线飘忽着望向了远处模糊不清的身影,心里忽然闷的有些喘不过来气。
用尽手段心机,想要将他留在身边,但到了最后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看着他再一次死在自己的面前。于是放他离开,却不料反而让他陷身险境。这迪宽律如何陷害易时夫妇,他都是知道的,却按兵不动,只等着关键时刻揭开迪宽律的身份,给北漠重重一击。但却没料到这迪宽律居然疯狂到想要辖制医圣谷,更重要的是,任刃还在谷中!
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天弘震惊。任刃身中剧毒,身体还十分虚弱,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惊扰了医圣谷,他不敢想象任刃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他向在归途中的任锋急发密令,让他立刻改道驰援医圣谷。即使明知道有任锋在,医圣谷必然万无一失,但牵扯到了任刃,他却是坐不住了,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秘密出京,御驾亲征。
萧天弘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了一个人而已,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只带了这点军队就公然与江湖人士对峙。理智上明明知道不可以,但嘴似乎不是自己的,命令就那么发出,身体也不是自己的,就那么随军离京了——只想确定,这个人是好好的。
看到了,任刃的确是好好的,能站能行能说话,还能下毒戏耍这些江湖人士……明明该高兴的,却在看到与他并肩而立的人时,只剩下一种苦涩的艰涩。暗暗舒了口气,萧天弘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
他也不欲多说废话,手臂一挥,身边的小兵就已经呈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不慌不忙的,当着五当家——迪宽律的面打开,里面是几样样式简单却精致的首饰,带着明显的北漠风格。
迪宽律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维持不住,望向萧天弘的目光是再也不加掩饰的愤怒:“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萧天弘摆摆手,淡然道:“王子不必忧心,朕可不是迪宽真那样的帝王,居然要靠着挟持儿媳和孙女来让儿子为自己卖命。”顿了顿,仿佛没看到迪宽律目呲欲裂的表情,继续说道:“朕只是向迪宽真提出要邀请王妃和公主来华国做客,所幸他并没拒绝。”
萧天弘这话说得极狠,迪宽律青年就入了华国,隐姓埋名小心翼翼,可以说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更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若说是爱国的信念支撑着他,不如说更多是在北漠的妻子和女儿是他不肯放弃的牵挂,让他不得不在陌生的国度坚持下去。这些事情外人或许不知,但重生一次的萧天弘怎么会不明白?这个母妃出身低微的迪宽律是个不受宠的王子,所以才会将这样危险又不讨好的卧底任务交给了他,萧天弘自然知道这人的弱点在哪——妻子女儿是他唯一的牵挂。
华国要出兵北漠的事情,北漠也不是全然不知,但如今的北漠毕竟还无法与之为敌,所以当萧天弘提出只要将迪宽律的妻子和女儿送到华国就不出兵时,北漠君主——迪宽真自然只有应允的份。而对于为祖国默默付出多年,却毫不知情的迪宽律,在国家大义面前,自然只有被牺牲的份了。
虽然难以置信,但迪宽律明白,萧天弘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没有他的父王——迪宽真的允许,就算华国再强大也不可能不动声色的从北漠皇宫中将他的妻女挟持出来。不得不说,萧天弘深知制人就要击其软肋,如今家人被制,更被国家抛弃,支撑着迪宽律的信念全部在一瞬间崩塌,他就再没有了坚持的理由。
萧天弘冷眼看着迪宽律的脸色一点点的灰败下来,仿佛整个人身上的活力与精神全部在一瞬间被抽空。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低头不语。这一刻,这个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中年人,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周身只剩下了苍凉与悲怆。
这样的反应,显然等于证实了萧天弘的话,一直茫然听声的江湖人士们似乎大梦初醒般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被他国人利用了彻底。
萧天弘心里冷笑,这一世他故意对北漠露出敌意,将意图发兵的想法传播出去,才让迪宽律按捺不住,提前动手,让他能够抓住可趁之机,铲除后患。可怜这个忍辱负重十多年的王子,却在最后一刻被国家毫不怜惜的抛弃。
心中突然起了一丝爱才之心,心念一动,刚要说话,却见那个低迷到几乎死寂的身影骤起,行动间一抹光亮闪过,直扑自己而来。
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扯到了一边,任锋已经拔剑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