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亲临泽州后, 便开始着手准备与泽国议和事宜。
由于议和文书萧天弘早已派人送达泽国,泽国的君主也很爽快的答应会谈, 所以几天之内准备的都是议和随行人员以及防备措施。
时间实在是有些仓促,萧天弘虽不用事事关心, 但也是必须出席的,所以这几天竟没能寻到时间再来找任刃。
虽然议和这一提议是出自任刃之口,但他对于议和之事完全没有关心。这个萧天弘并不是手段稚嫩的新帝,而是那个在位二十余年,深谙帝王权术的天仁帝,若是一个小小的泽国议和之事都不能办妥,他还哪里配的上明主一说?
任刃担心的是林泽生的事情。
那日被萧天弘揭露身份后, 虽然林泽生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但任刃并不清楚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任刃虽算不得医圣谷真正的入门弟子,但也颇有渊源,当然不愿看到医圣谷因此陷入世人诟病。
从第二日起,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人们议论医圣谷之声, 有感激医圣谷的, 有质疑医圣谷的,让任刃心里愈发忐忑。于是,终于忍不住的任刃第一次主动去找林泽生。
推开木门走入时,看到的就是那藏青色的身影正蹲在向阳的窗边的地上,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一株株干燥的药草上拣摘着,食指和拇指时而掐起,时而松开, 一举一动在阳光的映射下镀上了金色的光圈,温暖的安详。
那种安详的感觉,从任刃的双眼直透彻到了心底,有些焦躁的心情就这么平静下来。脚步放轻,几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伸手也帮着捡摘起来。
“你来了。”林泽生手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侧头看着他笑了笑。那笑容中的惊喜毫不掩饰,让任刃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呢?连最受你恩惠的泽州人都有质疑医圣谷的声音了,那外界已经传成什么样了?你一点也不关心吗?”任刃盯着手中抓起的药材,转移话题,语气不太好的说。
“我不是说了不要小瞧医圣谷吗?”林泽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将任刃手中的药材抽出,抓着他的手将他拽了起来。几步将他带到了水盆的旁边,袖子一挽就撩起水帮他洗起手来。
任刃直到手心接触到凉水才反应过来,想要将手抽出却被紧紧抓住。林泽生执拗的抓着他的手掌,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掌心,手背和手指都清洗干净,似乎要将那纹路中的尘垢全部清除干净一样的认真,好像眼下所做的事才值得他付出全部的精力。
“林泽生……”这样的温柔和体贴让任刃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已经很亲密了,可他仍不知道林泽生在他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贪恋他带来的温暖,拒绝不了他的靠近,却不敢全心的信任。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像已经再没有了信任的能力。
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林泽生取过手帕将他的手擦干净,然后是自己的。他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还带着微微湿意的两只手,一大一小,一蜜一白,十指交缠,掌心相对,暖意从交握的地方直传递到心尖。
熟悉的药草香味再起将他包围,任刃没有抗拒的任由他抱住,侧着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缓缓地吐纳,不知是他的体温太炙热,还是阳光太过强烈,周身的暖意让他有些困倦的只想这样一直下去,不再改变。
胸腔微微震动,林泽生的声音从这个角度听起来有点闷闷的:“是我的错,让你不安了。昨晚要连夜与随行的御医交接一下药材,所以没能去找你解释,担心了一晚上吧?”
任刃默不作声的摇摇头,小脑袋在他的肩头上蹭啊蹭的有些痒。
林泽生轻笑出声:“我说过相信我,医圣谷不怕这些。不分敌我,医泽天下,我们一直都做到了。”
任刃转过头,唇对着他的耳际,轻呼出气:“可是,你在军中啊。”
被他呼出的热气瘙的有些痒,林泽生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搬离自己的耳侧,又凑到他作祟的唇边轻啄了一口,得到后者的怒目而视才笑笑继续道:“我是在华国军中没错,可是医圣谷后人也在他国军中啊。”
“什么?”任刃惊讶之下站直了身体,刚刚有些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医圣谷在各国军中都有人?”
“是。”林泽生任由他离开自己的怀抱,但手却不曾松开,仍旧抓着他的,嘴角浅浅的笑意,自豪的语气不需掩饰:“我医圣谷之人遍布天下,怎么可能只屈居于华国这一隅之地?只不过医圣谷人不喜为人高调,在军中的同门都没有表露身份罢了。所以,既然各国军中都有人,我医圣谷不正是兑现了医泽天下的承诺了吗?”
“怎么会这样……”对医圣谷和林泽生的担忧此刻全部化为了心惊。各国军中都有医圣谷之人……那么泽国也有了?
那么,下毒的计划还能成行吗?虽然是自制的奇毒,但医圣谷后人讲究的是互通有无,共同攻克,这毒一旦被泽国的医圣谷后人察觉,还怎么瞒得住?合医圣谷众人之力,解开这毒绝不是难事!那么,他的这一番策划岂不是就这样落空了?
林泽生也察觉到了任刃脸色不对,握住他的手掌的手紧了紧,唤回他的注意,低声问:“小刃,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任刃极快的否认。既然此计不成,那就只能再想办法了。本还担忧若此事曝光,他能否得到林泽生的理解,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虽然有着巨大的计划落空的失落,但也有着一丝庆幸与安心。
他既不愿说,林泽生也没有多问。
两人毕竟各自还有事在身,偷得了一小段时间的独处已是不易。人既然主动来了,林泽生便将任刃拉过,又亲了几口才放他离开。
任刃并没有亲自去找萧天弘,他只是写了封信,找顺福带给了萧天弘。不知是不是那天的接触让萧天弘卷了面子伤了心,他也没有借此机会来找任刃,而是拖顺福带了回信,上面只有几个字:另有计策,勿忧。
于是时间平淡的过去,三天后迎来了泽国与华国签订停战协议的日子。
协议签订的地点在近海。
这是两国君主互通信件商议的结果。泽国帝王并不是没有魄力,但还是谨慎的坚决不肯登上华国陆地,萧天弘倒是很痛快的尽显中土大陆第一强国风范,提出在近海会面。
这日,万里无云。
天空澄澈的蓝几乎让大海无地自容,被打败的海水也格外的乖巧,没有兴起半点风浪。随着两国几艘巨船划开水面漾起的波纹,两国君主所乘的皇船在船板搭起时碰到船沿的碰撞声中,顺利对接。
两国的君王各自坐在己方舰船的甲板之上,对面而坐,距离不过四五米。而两船之间临时搭建的船板由双方传信之人互送协议文书。
泽国的国王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中年人,远远的看不清面目,只能从那明黄的服饰将他的身影看清,气势竟不必萧天弘这华国的统治者差上一分。站在随行船的甲板上,任刃心里暗想着,这泽国君主看来也是个不能小瞧的人物。
看了几眼便别开目光,开始百无聊赖的盯着海面发愣。他想不明白萧天弘为何要把他带来,这协议签订虽是他提议的,但他的身份地位哪里能掺和的进来。记得接到萧天弘让他随行的旨意时,一众官员和父兄惊异的表情,任刃有些想笑。可是,他是真的有些摸不清萧天弘在想些什么了……
既然让他随行,却不让他上了皇船,而是与一众侍卫随行。距离远远的连他们的谈话都听不清,更别提能出谋划策之类的了。也许是萧天弘太无聊了?所以折腾着他玩?
思绪越来越纷乱的任刃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皇船起锚返航时,他才起身准备跟随回泽州。
已过了半日,任刃感觉到腹中空空的响了起来,有些饿了。望着前方的皇船上模糊的明黄色背影,任刃更疑惑自己跟着出来溜达一圈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下一秒,任刃没这个心思了。
望着突然从水中窜起的黑衣人,任刃只不过是愣了一瞬,就反应极快的手腕一转将腰间的软鞭取了出来。小臂一挥,黑色的软鞭在空中抽出刺耳的风声,直接袭向刚刚翻身站到甲板的敌人。软鞭好似有生命般瞬间缠上了一人的脖子,锐利的好似刀锋的鞭尾顺着任刃扬手的力道一甩,便将他的喉咙割破,鲜血从颈前喷涌而出,与他身上滴落的海水一同在甲板上混出血色的水迹。
船上的侍卫们也是反应极快的,尖声鸣哨为皇船示警的同时,也立刻抽出武器迎了上去。顿时,船上的几十个侍卫与陆续登上船的的黑衣人战作一团。这随行战舰本就只是为了预防泽国突然发难准备的,但没料到泽国没有用战船对攻,顺利完成了议和。反而会在回途中,遭遇这样不知何人发起的诡异的攻击。
任刃已经无暇思考这些袭击之人是怎么在水中隐藏的,毫不手软的收割着生命,软鞭在半空之中划出了无数道虚影,劈啪之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哀嚎,任刃只取对方咽喉处,鞭鞭致命。
然而接连击毙四人之后还不待他喘口气,他所在的舰船突然开始倾斜。
“不好,船底被凿穿了!”一人突然大喊道。
任刃心里一惊,与帝驾同行的船皆是泽州最好的战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凿穿?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在短时间内船已经倾斜的更加厉害,甲板上的血水开始向一侧流动,尸体也渐渐下滑。
对战的双方也停止了打斗,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跳入水中。船上的侍卫水性都不错,也随着跳入,但在落水的下一瞬便会有血色从那处弥漫上来,那人的后果自然不必明说。
任刃犹豫了一下,没有跳入水中,而是软鞭一挥缠住了桅杆,身体借力弹起。轻巧的从一众慌乱的人头上跃过,脚尖点上倾斜的船体,任刃将轻功运到极致,向情况还算乐观的皇船飞身而去。
身体恰在半空中时,突然从水中飞射出箭矢,直奔任刃而来。任刃瞳孔一缩,握住软鞭的手臂一扭,去势生生一滞,本能跃过去的力道在此处一泄,任刃只好抓住软鞭扭过身子,打算借力再荡一次。
然而突然手上的力道一松,身体骤然下落,任刃愕然回首,看到的是被劈断的桅杆。
落入水中的瞬间,任刃在心里怒吼:不带这么赶尽杀绝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