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守护
帅望呆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韦行扶着韩青进来。
韦行是把韩青背到门口的,到了门口,韩青要自己走进去。韦行知道原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骂一句?:“你他妈有病!”
可是也知道韩青此时虚弱无比,不能同他争执,只得放下他,扶他走进去。
帅望没有迎过去,他收到韩青一个“我没事”的眼光,可是仍旧只是呆呆坐在那儿。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彻底消失。
可惜,这具肉身仍旧坐在床边不能动弹。帅望不想去见韩青,他没脸见人。
倒是桑成,马上过去服侍。
韦行把韩青放下,脱去衣衫,清理伤口。
桑成很努力地想坚强,可是一看到那可怕的伤口,眼泪立刻忍无可忍地涌出来。他到韩青的身边时间不长,还没发展出爱与亲情,可是看到自己尊敬的人受到这样的伤害,他还是无法接受。
韩青轻声:“师父是不是另有事情吩咐你的?”
韦行低声:“这种时候,我不放心别人。”
韩青道:“这点外伤,不要紧,有两个孩子在就行了。你先去处理师父交待你的事。”
韦行想了想,师父交待下来的事,事关紧要,不能走漏风声。韩青的伤虽重,倒是常见的外伤,有现成的药膏,至于内伤,小帅望倒也会下方子,从韦帅望的捣蛋能力上来看,那小孩子应该有足够的机灵与警惕性。韦行点点头:“我马上回来。”
韦行出了卧室,要待离去,还不放心,走到东厢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韦帅望,帅望抬起眼睛,亦没有躲闪。韦行余威犹存,无论何时,被他冷冷地看过来,韦帅望都会感觉一阵寒意。可是帅望想,如果他现在要打他,那也很好,至少他不必承受想象中的痛苦,那种不断袭来的,他无法控制的深深刺痛他的对韩青的痛苦的想象,比真实的痛苦更能伤到他。
韦行点一下头,示意帅望过去。
帅望慢慢走过去,沉默而无声。
韦行很想揍他,可是——既然韩青这样护着他!韦行忍着气,慢慢道:“知道金创药放在哪儿吧?”
韦帅望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点点头。
韦行道:“上药,吃药,别人拿来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用。任何人不准进去,如果有人非要进去,尽全力阻止,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可以杀了他,听明白了吗?”
帅望愣愣地,半晌点点头。
韦行转身而去。
帅望刹时明了,传说中的打猎季节到了,他的哀伤必须往后放放。
卧室有点暗,帅望在门口看不清,只见一个小身影正在团团转,看见帅望松口气,抽噎一声:“药,药放在哪儿?”
韦帅望过去,打开韩青的药盒子,拿出最好的黑色药膏给桑成。另选了一样口服的药丸倒出两粒,自己去倒碗水,端到韩青面前。
韩青接过药,吃了,神色如常地吩咐:“把你的麻药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帅望自己去写了张方子,交给韩青,韩青划去两样,添了两样了:“去吧。”
帅望接过药方,看了看,愣了一下子:“可是——”
韩青道:“你来之前,我已用过药。”
帅望还是:“可是——可是,这样子你会整夜睡不着。”
韩青轻声:“我不能睡。”
帅望呆了一下,沉默了,不能睡?帅望敏感地自韩青与韦行的言行中嗅到极度危险信号,他有点紧张。
帅望转身到自己的房里钻到床底下,从一堆箱子里找出装着那几味药的,称好重量,再挑出韩青添的两味药,拿出平时自己玩的砂锅,开始熬药。然后他想了想,再取一份通气化淤的药,拿到厨房里,放到平时煮药的锅里煮上。
都做好了,帅望呆呆地看着煮药的火苗,过了许久,水开了,帅望压小了火,终于没有理由,他慢慢走回去,到韩青房里。
药已涂好,桑成一边守着,看见帅望进来,嗅到药香,很自觉地出去看着药。
帅望慢慢走过去,韩青闭着眼睛,好象已经睡了。背上的伤口,在黑色药膏下已不那么明显,可是,仍可以看到一道一道肿涨裂开的伤口。
帅望移开眼睛,即不敢看那伤痕,也不敢看韩青的脸。他在床边上呆站一会儿,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他只是忽然间深恨自己,深深憎恨自己,过去的种种放肆顽皮,与小机灵,忽然间都变得那样可耻可恶可恨。
帅望想:“我确实应该跟着我父亲走。确实应该离开。这种惩罚,确实是最合适的惩罚。”
他紧紧地咬住嘴唇,不哭也不出声,默默转身离开。
门外有脚步声,帅望站起来,守在厨房门口,门开,冷良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问:“掌门怎么样?”
帅望淡淡地:“他很好,刚睡了。”
冷良看看帅望,看看韩青的房门,想了想,取出袋药,放桌上:“止血化淤生肌止痛的,如果不放心,这是药方,你自己煮给掌门。”
帅望点点头。
冷良闻了闻:“你煮的什么药?味道——有点怪。”
帅望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冷良问:“掌门看过你开的方子了?”
帅望沉默。
冷良说:“如果没看过,给他看看再用药。”
帅望沉默。
冷良道:“同掌门说一声,我来过了。”
帅望点头。
冷良沉默着看了帅望一会儿,忽然微笑:“我知道你已尽力,谢谢。”
帅望的目光微微呆了呆,慢慢垂下,然后又抬起来,神色如常。
冷良点点头,离开。
冷良从韦帅望的反应中得到几点信息:
帅望不想他进韩青的屋子。
帅望煮的药有点怪。
韦帅望对他的怪药很自信。
韦帅望没有哭,根本就没有哭过。
韦帅望不想他进屋,应该是韩青情况不好,既然麻药还没有吃,韩青没理由已经睡了,那么韩青情况不好?
如果韩青真的很危急的话,韦行应该不会离开。
如果韩青真的有什么意思外,韦帅望真的坐如此镇静吗?那个外表骄横,看起来酷酷的小子,其实一腔子热血,比谁的情感都更丰富更激烈。如果韩青有事,他站在那儿,一滴眼泪没有,沉着冷静?
冷良问他药方给没给韩青看过,他也不出声,如果韩青有事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本能地选择说谎,告诉他韩青看过了?
韦帅望没有,他站在那儿,仍有一丝孤傲倔犟,始终沉默不语。
那么,他煮的那份怪药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乱煮的?可是那药的成份明显怪异,韦帅望学医虽不久,但这样简单的方应该不会错到离谱的地步,如果说韦帅望会下什么了不起的他不知道的神效药方,冷良摇头,他才不信,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那倒底是个什么药呢?冷良回想,自己嗅到的药味,一味一味地解出谜语来,可是所有的药组在一起,仍然是一味怪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