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莫拉·马克塔格特迎进屋来, 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有多少年没有见了?该有七八十年了吧?我都不大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了, 只依稀有个印象:深棕色头发深棕色眼眸的美女。如今一看,果然同我想的一般,是个美人, 记忆里的那张脸渐渐清晰起来,连带着, 那些日子仿佛也复苏了似的。
莫拉在沙发上坐下,我询问她是要咖啡还是果汁或是别的什么饮料。
焦急的神色在她的眼角眉梢挥之不去, 莫拉连连摆手不需要什么饮料。那好吧, 主随客便。
我知道莫拉在着急什么,但我不点明,至少现在不可以点明。我从她美丽的深棕色眼睛中看到了不安和期待, 她似乎还有些踌躇该如何开口, 出于绅士原则,我自然得帮一把, “那么……马克塔格特小姐, 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摊了摊手,“虽然我的朋友艾瑞克已经告诉了我一些情况,他转达的话是你需要进行一些基因学方面的咨询。如果只是这些的话,在纽约比我更有造诣的学者并不在少数。”
莫拉用视线捕捉住我,“我是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看到过你的论文里提到过突变, 我非常想知道这些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在现在的人类中。”
这个对话听起来还真是似曾相识,我想着,顺带对莫拉使用了读心术。画面里出现了黑王、激流、红恶魔……还有白皇后?我仔细查阅这段记忆——艾玛轻松地用钻石化的手指割破了车窗的玻璃, 接着艾瑞克登场,“我想,现在你们愿意和我们谈谈了吧?……也许我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优秀的基因学研究者。”
我从她的记忆中抽出身来,微笑了一下,“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说着,我抬起头,看着艾瑞克装出疑惑的样子来,“艾瑞克,和你在一起的那个能钻石化的女人是谁?”
艾瑞克淡定地回答,“艾玛·弗罗斯特。”
“什么人?”
“变种人。”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吧,或许我们该稍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这是,一头雾水的莫拉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时机:“等等等等,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我耸了耸肩,“我们回到我们的话题吧。……即使突变已经发生,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您能用您的研究向我的长官解释清楚,让他认同……”莫拉皱起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让他认同‘特殊的人’的存在。”
我点了点头,我非常认可的是——这女人太天真了。她是怎么当上中情局的特工的?我当年也这么天真?随随便便就被人说服去中情局给领导作讲说,还进行了一场变种人表演?
我挑起一边眉毛,把手搭在上唇,作出很为难的表情,“我倒觉得实际操作有许多困难。”
“那就看您的能力了。但是我相信您可以的。”
“……”对不起,莫拉小姐,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去追求和平,结果普通人和变种人还是三天两头干架,“我是说,如果没能成功,还被当做戏弄高官抓起来,是你保我?”
看起来,莫拉郑重其事地抓住我的手,“你得让他们相信!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不然的话,那帮怪物会毁了这个世界的!你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吗?他们想要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的话,世界上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受灾!”
我弯起嘴角,“怪物?……你是说能制造旋风的男人,还有全身血红还长着尾巴像是恶魔一样的人?”
听到我的话,莫拉惊讶地无法回答,“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怪物之一,”我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可以读出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也可以翻看你的记忆。”
莫拉很着急地解释,“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也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对你用了读心术。”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绅士地又对她用了读心术,莫拉这人本性善良,现在也是真的因为刚才失言说错了话儿十分懊悔,我不怪她什么。
毕竟她说的确实是实话,有时候无心说出的话其实代表了他们最诚实的想法,变种人在普通人眼里就是怪物。
人会和怪物和谐相处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你还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让我考虑一下吧。”这是我的回答。
我客套地挽留莫拉吃晚饭,莫拉礼貌地推辞掉了,这是意料之内的事。
“泽维尔教授,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她闪烁的目光中写满了请求。
我点了点头,“我绝不会置之不理的。但是……”像是中了魔法,莫拉的表情忽然凝固住,双目涣散,视线失焦,好似被抽去灵魂的木偶。
被我定住的莫拉并听不到我说的话,“但是你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为好。”
人类和变种人的战争非比寻常,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并不是打败一两个人就能结束的,在他持续的过程中,无数的生命被牺牲,我可无法将他们视为合理有用的牺牲。
我仍然记得上一世,满地的鲜血和死去的伙伴的尸体,达尔文的尸体我甚至都没能找全。政府的保护?此时的政府哪有什么有效的手段可以对付变种人?
我也记得在我和蕾文向中情局领导表明变种人身份时,他们夹杂着厌恶、害怕和敌意的眼神,他们大声喊着:“把他们抓起来!”
我们投以善意,却被回报以恶意。
同样的错,犯第二次的可就是白痴了。
莫拉幽魂似的地离开了,她也不会再回来找我了——我已经把她有关变种人的记忆通通消除掉了。
“你不打算和政府合作?”一直没有说话的艾瑞克在我身后开口问道。
我收回落在莫拉背影上的视线,拉起帘子,从窗户边走开,给自己倒了一杯椴花茶,“她说变种人是怪物。”
“就因为这个?”
“不,我只是不想暴露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白痴都能想出来如果暴露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被关起来当成稀有动物来研究?”我笑了一声,“那也太可笑了。”
“你既然看了那个女人的记忆,就应该知道事态颇为严重。”可看艾瑞克的神情,我却觉得他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说了我不会置之不理的,不过不是通过和政府的协作来处理这件事情,而是用我们的方法,变种人的方法……”说着,我停顿了片刻,“而且,我明天还有婚礼彩排呢。”
我能察觉到艾瑞克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僵硬,我举了举手中的椴花茶,“要不要来一杯?”
艾瑞克周围的气氛越发深沉,“不用了。”看着他不舒坦的样子,我就觉得全身舒畅。
——
第二天的婚礼彩排如期而至,母亲对于我的“迷途知返”非常高兴。不同于上一辈子,如今我和母亲之间的感情颇为深厚,而且艾米这个儿媳妇比艾瑞克讨她欢心多了,母亲时常带着她出席这种宴会,婚礼的细节也是这两个女人一起讨论出来的。
我要做的,就是穿好他们准备的衣服,走进他们布置好的礼堂,背诵他们写好的台词。
对于这场婚礼我不能否认我是期待着的……大概。我记得在我回到小时候的最初,我最大的目标就是两个:一、将艾瑞克打造成好人;二、娶一个妻子,再生几个可爱的孩子,拥有美满的家庭。
现在我的第一个目标明显已经失败了,至少实现第二个吧。
“查尔斯!”
我回过神,看到艾米正捧着一束白色百合花。
“怎么?”
“过来吧,差不多可以开始了。”艾米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就一直傻站着,活都给我和妈妈干,再这样我都不敢嫁给你了。”
我赶忙道歉,艾米表示勉为其难地原谅我了。
我看着此时还空旷的教堂想象,等到婚礼那天,这里会铺满艾米最喜欢的百合花,他的父亲会把她的手交给我,我挽着我的新娘在婚礼进行曲中踏过红地毯,走到神父的面前。
此时我们排练的就是这一段。
神父先问了艾米:“艾米·葛特丽小姐,你愿意成为查尔斯·泽维尔先生的妻子吗?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敬相爱,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艾米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
接着神父向我发问:“查尔斯·泽维尔先生,你愿意成为艾米·葛特丽小姐的丈夫吗?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敬相爱,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我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失声了,惶恐的情绪四下乱窜,艾米转过来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平静了下来。
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愿……”
“查尔斯!”突兀的叫喊打断了婚礼彩排。
艾瑞克如风一般跑到我身边,拉住我就要走,“我找到塞巴斯蒂安·肖在哪了!我们得赶紧去找他!不然又会弄丢他的行踪的!”
我十分佩服自己,这种时候我还能自如地装出先是茫然,接着愤怒,最后仿佛经过了思想斗争之后大义凛然的表情来。
可我绝不会承认被艾瑞克拉走时,心底深处的释然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