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雨霎时激动地直扑到璎珞身边, 将人拉起来催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璎珞应道:“因为静贵嫔在承明殿住了许久, 承明殿里有她许多饰物衣衫,虽说静贵嫔搬回凌寰宫时拿了回去,但奴婢一日打扫时还是发现了两根留在殿里的步摇。后来……淑妃娘娘薨逝, 待得头七过了奴婢才寻到空去送还。娘娘您知道那时候凌寰殿没什么人了,首饰我也不敢胡乱交托人, 便直接送去了静贵嫔的居所,但是那日临近黄昏, 我去时静贵嫔却并不在屋内, 我里外找了几圈都没见着人,直到宵禁时分才回承明殿。不过……娘娘,这事怕是做不得准的, 毕竟皇宫这么大, 兴许静贵嫔去旁的宫里散心了也不一定……”
苏灵雨听到此处心已凉透,君漪凰头七过后正是入陵的日子, 夏若卿既不在宫中, 行踪自是不言而喻。
再应对夏若卿临死前的那段话,必是她那时混入君漪凰墓中做了布置。
“青绡,去取些银两给璎珞。”苏灵雨低声吩咐,强撑着后退在角榻上坐稳,面色却是青白若死, 魂不守舍的模样。
璎珞不敢再多言,领了赏赐匆匆退下。青绡悄步移至苏灵雨身边,对苏灵雨现状忧心不已:“娘娘……”
苏灵雨勉强定了定神, 思忖片刻后问道:“青绡,你私下是否与北苑门的左望风左副统领交好?”
青绡闻言俏脸微红,又不知苏灵雨为何此时提到这事,声若蚊呐回道:“奴婢与左副统领有数面之交。”
苏灵雨眉心一蹙:“青绡,现下不是害臊的时候,你觉得左望风此人是否值得相托?”
青绡微愣,也正了神色:“左副统领性情稳重,他出身江湖世家,即便入宫领了职,那身江湖义气却还在,娘娘可以放心。”
苏灵雨颔首道:“如此甚好,我听闻左望风在江湖中交游广阔,想劳烦你出面让他去寻几个擅长阴阳的江湖术士,要有真本事,还得信得过,口风紧。银钱不是问题,他寻多少我给多少。”
青绡忆起方才璎珞所言,顿时醒悟,惊道:“莫非静……夏若卿在淑妃娘娘陵中……”
苏灵雨心如刀绞,颤声道:“十有八九,只望还来得及……”
漪凰……
左望风做事颇为利索,不足半月就寻来八人,佛家高僧有之,混世头陀有之,便连那西域喇嘛、道教黄门、风水先生、倒斗掘墓的都找了来,端的是三教九流,群英荟萃。
这半月苏灵雨也未曾闲着,君漪凰入葬的并非皇家陵园,陵墓所在位置对外虽是绝密,她打听起来却轻而易举。待得左望风寻齐人手,由青绡牵线搭桥,苏灵雨换了装扮私下便与这伙人相见。
左望风是个魁梧汉子,站在一角也是满脑莫名。青绡话说得不清不楚,他也不知这位宁昭仪娘娘召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个什么。
苏灵雨坐在首座,眉头紧蹙,道:“我知晓各位都是左副统领的朋友,便不废话了。此番请各位前来,是要请你们前往杜陵一处地方。”
苏灵雨便是不说话,那身气质模样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再见左望风对她十分恭敬,在座对她身份已猜出些许。他们纵是江湖人士,也知后宫中女子众多,定不太平,本以为是宫中出了邪乎事,不料苏灵雨提起的却是杜陵。
杜陵境内,多是崇山峻岭,其中数人顿时凛然,一身着道袍的老者问道:“夫人,请问杜陵……何处?”
苏灵雨直言不讳:“陵墓。”
在座人当即大惊,驱邪除鬼本是小事,但牵涉到皇家陵墓,这事便可大可小。这位女子让左望风召集他们,必定是私下所为,何况皇族安身之处乃是绝密,便是他们事情做好了,也未必有那命去领赏。
这些三教九流个个都是油滑人物,有四人权衡过利弊,立刻便借口告辞离开,再不听下去。
苏灵雨也不为难离开的那四人,仅对余下四人道:“诸位可想好了?事若能成,银钱珠宝我自双手奉上,不会亏待了诸位。”
在座四人默然良久,最初开口的那道人才又问道:“贫道欠左公子的人情,是以今日方应公子之约而来,但问夫人一句,为善还是为恶?”
苏灵雨凄然一笑:“故人不幸,被人设以诡计,唯有求诸位前去破阵,换她身后太平。”
四人面面相觊,相互微微颔首,依然是那道人开口:“那就请夫人告知所在吧。”
苏灵雨道:“不用,我与你们同去。”
青绡和左望风大惊失色,齐声道:“夫人!”
苏灵雨淡然望向二人:“我意已决,若是可以……若人亡后真有魂魄,我……想见她……”
余下的话苏灵雨却未出口,若是夏若卿设下的邪术难破,而君漪凰魂魄困于墓中难离,那她便留在墓中陪她吧。
生既难同裘,唯望死同穴。
人在身侧,尚不觉,人去后,方知相思已入骨,抛不去,挥不离,舍不下,忘不得。
魂梦所见皆是她,一颦一笑,微哂薄怒。
青绡最清楚苏灵雨性子,左望风还待再劝,她对着左望风却轻缓摇头:“那……奴婢便不随夫人前往了,夫人速去速回。”
苏灵雨既要离宫,她身为苏灵雨贴身侍女必须留在宫中照应遮掩。
苏灵雨将青绡带入内室,自袖中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悄声道:“我若三日未归,你便拆开书信,后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青绡全身猛然轻颤,难以置信地望向苏灵雨。
苏灵雨微笑道:“我与漪凰的事,你最清楚,我不是夏若卿,对苏家做不到那份尽心竭力。青绡,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累了,我一个人……过不下去了,我想她。”
苏灵雨柔声道:“我走了。”
车马早已准备妥当,南塘虽不太平,但都在国境四周,京都仍旧一片歌舞升平。车马日夜行路,到杜陵已是次日,苏灵雨入了杜陵便让左望风蒙了四人的眼,循着图又在山中行走半日,终到地图标记所在。
苏灵雨披着斗篷站在山草间,不知是否山中寒气重,即便日照当头,依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四周群山环抱,风却一阵紧似是一阵,吹得人周身泛冷。
苏灵雨与左望风尚不觉得,解开眼罩的四人面色都不大好看,尤其一个手持罗盘的壮汉脚步生风的在周边绕了一圈,扭头便对左望风拱手:“左公子,蔡某学艺不精,怕是有负所托,只能告辞了。”
左望风张口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听见蔡姓男子的话,紧接道:“夫人,请恕白某多问两句。这处所在山丘连绵,风水名曰环龙卧,中有湖泊,龙卧水上,生生不息,宜葬皇族旁支,只是……不知夫人这位故人是男是女?”
苏灵雨答道:“是女子。”
黑衣女子面色森冷:“那便难怪,环龙卧本是极好的风水,但适男不适女。卧龙高耸,湖泊低矮,水汽紧锁龙足下,浓郁难散,女属阴,易阴阳不调。而且……这陵中被人动过,煞气外溢,横死其中的人怕不在少数。若是非要进去,只怕能进不能出,还请夫人三思。”
苏灵雨听完黑衣女子的话,身形微微一晃:“……那葬在陵中的人,会怎么样?”
黑衣女子道:“人过头七而魂魄离体,前往阴司投胎转世,说来倒也不会怎样,无非阴气过重,会让她转世后较普通人体弱多病些。夫人实不必为此涉大险。”
苏灵雨沉吟良久,忽地双手拢袖,躬身揖了全礼:“白姑娘,蔡公子,了尘大师,丰华道长,无论怎样,还望四位能请帮小女子这个忙。今生来世,我都望她能安康度日,福泽一生。苏某知晓此求过矣,只请各位思虑苏某苦心,加以成全!”
丰华苦笑许久,终是一摆手:“罢了罢了,老道虚度许多岁月,一身老骨头,留在这里也无妨。”
了尘也是合掌:“阿弥陀佛,佛家弟子本就该渡恶扬善,能超度一人是一人,老衲当不敢拒。”
唯有捧着罗盘的蔡姓男子犹豫片刻,终还是摇头道:“夫人,左公子,实是抱歉,蔡某自身姓名虽不金贵,但此刻九州不安,蔡某家中还有老母妻小,实不敢只身涉险,请两位原谅。”
话说完,蔡某一揖,转身便走。
黑衣女子左瞧一道一僧,右望那姓蔡的男子离去背影,踌躇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终是冷着脸道:“回头让我爹知晓我临阵脱逃,非被上家刑不可。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里面情形不对我可是要走的,到时莫要怪我。”
苏灵雨感激地对众人又是一揖,领头在山隙间寻了一圈,便找到个约莫人高的洞穴。洞穴附近尽是人工痕迹,种植的草木尚未长成,很是明显,入口附近堆积了许多泥石,想是原来用来封口的,最终却并未封堵,任由洞口大敞。
道人打头步入洞内,洞底有浅浅积水,与外间不过一步之隔,白光犹能照入其中,却陡然阴冷无比,寒意直浸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