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凌空而悬的援救链本来就已经到了一个即将崩溃的临界点, 下方忽然增加的重量一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萨比尔的肩膀关节被扯得咔嗒一下响, 手掌陡然失了力,不由自主就松开了。
白素荷在蒙筝变重带着她往下坠的时候就知道要糟糕,果然这念头还没消失, 上方拉扯她的力量就消失了,变成了她单方面的抓拽。
萨比尔的手掌上混满了血和汗液, 又湿又滑。白素荷很清楚她单手是不可能抓得稳的,更何况拉扯蒙筝的那股力道越来越大。现在的情况很明显, 如果她不放开蒙筝, 空出另一只手去抱牢萨比尔,就只能和蒙筝一起跌下去。
“白素荷,你放手!”蒙筝的呼喝因为紧张已经走了调。从白素荷话音中断到她的脚被缠住, 不过眨眼的功夫。而且那东西大概是蛇一类的动物,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软腻的恶心触感,顺着腿就往上窜到了腰部。蒙筝全身汗毛直立, 心知这处境她想脱困是不可能的了, 偏偏白素荷是个死心眼的,抓住她的手一如先前的紧,丁点没放手的意思。蒙筝心里既甜且苦,却知道再拖下去白素荷肯定也要被缠住。这玩意窝在翻板下,冒出来缠人总不会是寂寞了出来找人陪它纯聊天, 要被缠住了下场恐怕很难看。
蒙筝还想继续掰白素荷手指头,忽然身体就生了失重感,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却还在, 显是白素荷跟着她一起掉了下来。
蒙筝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感到缠在她腰上的那根东西猛然发力,将她和白素荷又重新扬回了半空。
这下倒是避免了跟坑底那些尖枪亲密接触,不过蒙筝却一点庆幸的想法都没有。缠着她的这东西的力气相当大,举着两个人跟玩儿似的。而且把人缠紧后就迅疾往后退。蒙筝眼见泄下微光的那个翻板口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变成一个细小的光点,这种速度把白素荷丢下去,无异于把人从行驶的车上推下去,何况下面还有无数的尖刃。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这东西退缩的过程并不平稳,上颠下翻,蒙筝牢牢圈紧白素荷的腰,免得白素荷被甩飞出去,屏息凝气寻找脱身的时机。
白素荷也在打量拖着她们的这个东西,想找出弱点方便等会对付。她一直正对着这东西,将它的变化看得分外清楚。刚开始时这东西只有几个点亮,而后点串成线,亮度也逐渐增加,整体泛出一种柔和的海蓝色。当这东西缠上蒙筝后,就由一分为五,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只畸形的没有手掌的人手,形似手指的部分又细又韧,以各种角度盘绕在蒙筝身上,把人稳当的举在半空。
白素荷脑中大略过了一遍,没想起来有什么东西是长得像人掌还能发光的。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生物,但犹如捕猎般的行为却也不像植物。她们现在被举在半空中拖行,如果妄动的话白素荷怕这玩意一下把她跟蒙筝丢出去,那她两还是躲不过下面的尖刃。是以白素荷一时也想不对应对的法子,只能乘隙从衣袋里掏出两张符咒夹在手指中,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话长,实际从萨比尔松手到此刻也不过一分来钟的事。白素荷刚把符咒捏在指尖,就见前方那条泛着海蓝光芒的部分忽又暗了下来,她正觉得奇怪,还不及防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一下扑到她的脸上。
人脸是最敏感的部位,白素荷闭上眼心就慌了,忙伸手去拉扯。这一扯发现似乎都是些杂草,不过都枯朽了,一碰就成了碎屑,迷在眼睛上。
蒙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怕这碎屑有古怪,伸手好一顿擦,抹干净大半才敢睁眼。再睁眼她们才发现两人所在的位置似乎已经不是翻板下了,倒像是在一个土洞里。这个土洞的空间相较翻板下应该要狭窄得多,至少现在那条不知名的荧光物是贴近地面行动的,带起一连串叮叮当当金属摩擦的杂音。
她们两个身上都没手电,借着那东西发出的一点微光,两人依稀可辨出下方堆着很多杂物,再定睛一看,那些杂物几乎全是古旧的铠甲,荧光物就是前移时拖动了铠甲,才会发出声音。
两人均是一凛,铠甲是人穿的,当然不会自己长腿跑到这里来。再一联想一路上都是翻板机关,不见半具尸体。她们原本以为尸体都随着翻板翻落掉进地底,并没在意,现在看来却是被这荧光物拖进了这土洞穴里。
越往前行,铠甲越多,到了后来那条荧光物几乎是在铠甲上蜿蜒行进,因为杂物阻碍的缘故,它的速度终于放缓下来。
从在洞穴中见到铠甲的一刻起,白素荷就把这条东西定性成了一种动物。只有动物才会将富余的食物归拢到巢穴中作为储备,从铠甲堵塞洞穴的程度分析,这里离它的巢穴显然已不远了。
而且根据它毫不停留的行动,白素荷还意识到一件更糟糕的事。这座沙漠古城深处不毛之地,别说人了,连动物都没几个。设身处地设想一下,如果她生活在这种地方,镇日里都在饿肚子,忽然见到美味食物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立马张口大嚼一顿,就算刚才城门那它觉得有危险,现在这地方总归是它的地盘了。但这玩意儿显然并没有停下吞吃她们的打算,而是固执的要将她们拖回巢穴,只有一个可能性——它的老窝里不是有着一堆幼崽嗷嗷待哺,就是有八十岁动弹不得的老娘等着吃肉。
白素荷远没达到释迦摩尼佛以肉饲鹰的觉悟,既不打算去喂它的幼崽也没打算去见它老娘,虽说现在这地方是狭窄了些不好动手,也只能将就了。
一想到这,白素荷捏了一把蒙筝示意,伸指咬破自己手指,血甩在符纸上,薄唇轻动,素手一抛,黄纸在半空中化为一只火鸟。火红的鸟儿展翅旋了半圈,洒落连串火星,俯首伸喙就向铠甲上滑行的荧光物啄去。
火鸟旋舞,光芒骤闪,白素荷和蒙筝总算看清楚了她们所在的这个土洞。
这个土洞比她们预估的更矮更窄,顶上垂着许多灰白的絮状物,看着像是很多拉扯破粘在一起的蜘蛛网,颇为恶心。两侧则是暗沉偏黄的颜色,原来应该长着茂盛的杂草藤蔓,只是现在那些杂草藤蔓都枯萎了,焉垂下来□□出内里一条条盘根交错的树根一样的东西。地面上那些铠甲毫无秩序地胡乱叠在一起,虽然锈蚀得厉害,但从形状上能隐约分辨出并不属于同一款式。出乎她们意料的是铠甲里居然还有尸骨,不过并不是凌乱被啃咬过的白骨,而是干尸。放眼望去,那些干尸形似冬天过年风干的鸡鸭,却少了皮肤与骨骼间的那层干肉,皮肤发黑,萎缩紧皱直接绷在骨头上,凸显出内部骨骼的形状。干尸被铠甲禁锢着,或坐或卧,失了眼球的黑色眼眶从各个角度冷冷瞪视着中央的两人,样子比纯粹的骷髅更骇人。
那根散发着荧光的东西在火鸟的光芒下,荧光就显得黯淡了,露出其本来面目,表皮斑驳发皱,一点都不像动物,倒与两侧墙壁上盘绕的树根相似。唯一令白素荷庆幸的是她算是赌对了,这东西确实极为惧火。焰鸟至阳至罡,只是盘旋的火星洒落在那条荧光树根上,那根树根似乎就承受不住,狂颤了下立刻松开末端的细枝,放开蒙筝拼命向后缩。
白素荷早有准备,搂着倒下来的蒙筝往后退,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两指挥动指着焰鸟带着一串火星子继续向那根荧光树根追击。
白素荷做事向来干脆不喜欢留后患。这东西神出鬼没,她们身上没有携带照明工具,她的咒术不能持久,与其待会她们在黑暗中心惊胆战,不如现在一鼓作气先将它解决了。
土洞矮窄,火鸟双翅一展几乎就能碰触到两侧的土壁。焰鸟毕竟是虚物,不受空间限制,火星一路追洒,那条荧光树根避无可避,竟翻搅着地上裹满尸骨的铠甲,似乎想钻进去藏身。白素荷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怂,看得颇为好笑,也没那么紧张了。蒙筝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绷紧了神经四处张望。
焰鸟一个翻折,跟着那根荧光树根也朝着地底钻,大有不将其点燃烧死不罢休的势头,这一来洞穴的上半截的光亮暗了一下,蒙筝也终于发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两侧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居然也泛起微微亮光,如蛇一般以极为缓慢的节奏蠕动起来。
不止蒙筝,白素荷脸色也倏然大变。她扶着蒙筝是踩在那些干尸铠甲上的,刚开始感觉到脚下颤抖,她还道是那条荧光树根往尸骨堆里钻引起的震动,但片刻后随着焰鸟折返伏低,脚底的震动忽地剧烈起来。白素荷察觉到她踩的那具铠甲往前滑动,忙不迭收脚往后踏了半步,下一刻那具铠甲连同里面的干尸呼地一声竟然平地飞起,翻身朝着两人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