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林心雯对夏念文一直都很冷淡, 回到家之后, 只是分明洗好澡,暖好身子之后,夏念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妈, 可是林心雯似乎并没有要和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叹了口气, 转过身,准备回房。
“现在你们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没, 是, 不是,只是我喜欢她而已,我们还没有, 没有在一起。”夏念文低着头, 看着湿漉漉的脚踝在地板上划出一圈一圈的水印。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女孩子的?”林心雯冷冷地声音在空气中说道。
“不,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了。”夏念文自是害羞, 不好意思的,她从没想过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交待这些心思,却在那个下雨的晚上将全副的心事都说了出来。
“念文…...”林心雯捧着玻璃杯,没有花纹的八角杯杯沿上有氤氲的水汽,水温很高, 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喝下去,就像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 “念文……”她又唤了一声,水很苦,现在的自来水越来越没办法喝了。
夏念文有些急,快步冲了上去,一双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林心雯的手腕,就那样噗地一声跪了下去,她本就是口拙的人,只是林心雯的眼神,似要将她呙了去,“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这件事情,只希望妈妈能原谅我,原谅这在你看来不可思议的行为,我,知道,这,太,太突然了,你没有做好准备接受,接受这一切,我没有做好准备向你说明这一切,妈妈,你怎么处罚我都可以,是,是念文让你伤心了。”
“那你可曾觉得你自己做错?”林心雯眉眼都拧成了一团。
夏念文迎上她冰冷的目光,微微仰起了头,“我不觉得错,只是让妈妈伤心我也难过而已,可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依然会选沐芷。”
“好,好,好…….”林心雯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就猛的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最后不得不放下玻璃杯,捂着嘴,弓下了身子,许本就身体娇小的原因,这一弓身,就显得更加羸弱了,夏念文蓦然觉得心酸,连带着鼻翼处传来一阵酸楚,一汪水汽就那样凝结在了眼眶。
“妈妈……”
“别喊我。”林心雯甩开她的手,“她是已经结了婚的人,你干嘛又去招惹别人?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你有房有车?你凭什么给她幸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林心雯说得有些喘,刚咳嗽过的地方还疼得慌,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夏念文会喜欢女人的,当初夏念笙出柜的时候,她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转到了夏念文身上,而对方竟然是沐芷,沈白的女儿,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竟然转成了这个样子,她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时的影子,上海街上的梧桐树下,蓝色海魂衫,白色过膝短裙,她们走在上海的街头,她们扎着两个马尾在那颗梧桐树下拜为姐妹,没多久,有一辆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风流倜傥的少爷,他穿西装打领结,皮鞋的表面光亮到能看清她们的面容,身旁的文琪望着她笑颜如花,提起裤腿,惦着脚尖就朝那男子奔了去,似是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爱恋都扑在了那个人身上,那样俊朗的两个人,郎情妾意,是那样的登对,那是一场浪漫的婚礼,全上海滩好多名媛都去了,视线中那样幸福的样子,林心雯想着入神,夏念文轻轻喊了声,这才回过神来,她似有些累了,望着眼前的夏念文,她的眉眼发稍都那么像。
“妈妈,一切的东西,我都可以努力。”
“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回报的。”
“我以前也这样想过,可是后来念笙告诉我如果连尝试都未曾有过,那又何谈结果呢?不管结果会如何,至少我以后不会后悔,至于你说的那些外在的物质条件,我自己可以挣到的。”
“你敢!!!”林心雯突然提高嗓音呵斥道,“夏念文,别忘了你十五岁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这条命比什么都重要,你要是违背,这辈子你都休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我知道。”夏念文低着头,被林心雯生气的样子吓到。
“起来吧。”林心雯望着她那可怜的样子,叹了叹气,将她拉起来,她吸着拖鞋,喃喃自语,走回卧室的时候,又突然回过头来,“念文,答应我两件事。”
“妈妈,你说。”
“第一,在柏氏国际努力工作,一定要努力,多听上司的话。”
“嗯”
“第二,”她顿了顿,眼神望着窗外,似乎很远很远的地方,声音很轻,“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就这辈子都对她好点吧。”说完低下头,关上了门。
夏念文有些受宠若惊地呆愣在房门外,她没想过她妈林心雯竟是这样的反应,没有惊愕,只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反而是觉得她自己不够资格,配不上沐芷,卧室的房门是红木做的,夏念文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却悄无声息,林心雯的卧室是她的禁地,从懂事之日起,她就不能随便进入她妈妈的卧房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只觉得林心雯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太异于常人,对已60后的亲人来说,这就像晴天霹雳,虽然林心雯平时的性格也就那样处变不惊,可是这也太淡定了些。
红木房内,林心雯坐在床沿边,陷入长久的沉思中,窗外的雨一点也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猖狂,有风吹动窗棂,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她起身关窗,一言不发,刚回转过来,风一吹,又关上了,她叹了一声,僵立片刻,再也不去管它,却显得落寞极了,床下一个有些年份的箱子,她拿出钥匙,要启锁的时候顿了顿,一开,全是岁月的味道,一张发黄的照片,她从箱底抽了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敢看,她很少去开启,却在今夜,不知为何,拿了出来。
她动了动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多年了,你还好不好?”林心雯嗓音抵押,力气微弱,竟是连自己都分辨不清,这样的方式,竟是连这样的对话都是艰难的,“你们,过得好吗?天凉了,你冷不冷?一直都没问过你,在那边,他是不是还在你的身边?有他在,我总是要放心些,唉,好多年了,念文她,她今晚给我说她竟然喜欢女人,而且那女子竟是沈白的女儿,真是冤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念文都23岁了,想来你们也走了23年,应该快了吧,快了……”她指腹缓缓地抚过那冰凉的相框,太冷了,冻得她指尖直发抖,照片被剪掉了一半,相中的人瞪着一双美眸看着她,太久了,有泪滴落下来,落在相框中那个人的脸上,她拿手去抚,一片湿漉漉的微热,她语音有些哽咽,“念文她,比我有出息,她说有些事不去努力就连机会都没有了,不像我,这辈子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相框中的人那双眼睛黝黑,深不见底,让林心雯错神,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真的就是一生了,她最后看了一眼相框中的人,弯下身子,有些皱纹的脸竟那样就贴了上去,“你还是那么年轻,真好,我都老了,鱼尾纹,头上的银丝,你都该数不完的,怎么能不老呢?念文都23岁了,文琪,我有些想你了,我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她将脸埋在相框里,冰凉的气息笼罩在她的周围。
翌日,一大早,夏念文见房中已经没有了林心雯的影子,下面门市也没开门,桌上留着林心雯的纸条,“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做吃的。”字迹娟秀,像大家闺秀出身的字体,夏念文给沐芷发了短信,就跑沐芷家去了。
林心雯天刚亮的时候,就起身了,因为下了一夜雨的关系,山路很滑,她沿途抓着路两旁的枝干,这条路,从未带夏念文来过,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穿过一段稻田,没过多久,在一群杂草中停了下来,她因为一夜未眠,眼里充满了血丝,皱了皱眉,从土里刨了刨,竟是一把镰刀,她随手笨拙地割着上面的草,马尾巴草总爱长在坟上,据说长得越茂盛,对后人就越好,她不是迷信的人,所以只好把那些草全都割掉,扔在一边,终于,荒草中露出了一座坟的摸样。
“我太久没来了,让这些杂草疯长。”林心雯拍了拍手上的土,从塑料袋里拿出香蜡纸钱,荒地中除了大自然的味道,还有着淡淡地香气,只见她又拿出两个南瓜饼,用纸巾仔细地垫着:“这是我今天刚好烙的,很甜,只许你自己吃,不许给他吃。”
她简单做完那些工序,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当时是拿油漆写上去的,这么多年的雨水也快被侵蚀完了,大概十几个字迹的样子,只那几个字却清晰可见,许明辉,及妻文琪,林心雯沿着字迹摸了摸那个名字,而后将割在一旁的杂草一一收拾干净,“有一天我会带她来的。”她走时面对墓碑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