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夜, 南城灯火通明,从南山上望下去,整个城市蜿蜒如蛇, 山底下停着那两黑色的路虎,车内人静静地坐在驾驶位上, 青烟袅袅,是从她狭长的指尖飘上来的, 这几年, 她又恢复了这个习惯,吞云吐雾间,不知不觉, 一只烟已经燃尽, 她望了望南山上的那座城,那座属于柏青筠的城, 万家灯火似乎也独只看得见属于她的那家, 默默地,她看了一眼,将烟头弹出去,关上车窗,启动引擎的时候, 碰掉一个东西,一把钥匙跌落下去,她弯下腰拾起来, 冰冷的钥匙却烫手的紧,像是烙印烙在掌心,席谨之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这十月的天也闷热的慌,她此次回南城,除了在机场那天巧遇柏青筠之外,这好几天过去了,也都没有见着她,兴许是故意躲她吧,席谨之想着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气,喜的是如果那人真的躲着她,那终归还是在意的,气的是她真能耐得住性子,收到的短信每一条回复的,席谨之摸了摸那条伤口,眼神中的一抹恨意难消。
黑色路虎消失在夜色中,席谨之心中憋闷,驱车前往曾经日夜熟悉的地方,那是曾属于她和柏青筠的私密地方,在市中心的广场拐角处,从一个小巷拐进去,是有些古朴气质的老房子,席谨之找了个地方停车,钥匙插进锁芯的那一刻,她的手有些发抖,门没有换锁,她推开门,四下布置是她熟悉的样子,她眯缝着眼,都能清楚地指出每一处的格局,只是扑鼻而来的灰尘气让整间屋子看起来特别的腐朽,她沉迷地闻着腐烂的气息,像她和柏青筠的爱情,已经烂成渣了,却都舍不得扔,就像柏青筠都烂在她心里了,全成渣了,要扔掉,只得一点一点地拔出来了。
屋子里挂着土耳其壁画,吊灯上一层一层的灰,檀木陈列架分为两部分,上部分放书,下部分放刀,这么多年,她什么都见过,却从未想过柏青筠竟是个爱刀的女人,她翻了翻,也没找出当年柏青筠亲手刺向她的那把刀,她该是刀法很熟练的,只是没有伤到要害,是不是在最后的关头,她依然对自己还存着那一丝丝的挂念和不舍?物是人非,是人世间最苍凉的词语。她缄默凝望着眼前的种种,手中握着刀柄,指节微微发白,想起从前种种温存,那些年,她身上的木兰花香气时时都围绕在身旁,大多时候两人互相猜忌,柏青筠仅有的温柔就成了稀世珍宝,她的面容,眼眸,神情,每一步都直指她心,让她不知所措,让她迷乱,她知这样的情况不妙,可是已经管不住,也来不及了,她是那样美,摄人心魄的美,美到终有一天拔刀相向,她也不得不每日提醒自己,是该恨她的。
门外传来懒懒的脚步声惊动了回忆中的席谨之,她惊愕地握紧手中的俄罗斯弯刀,一回头,却原来是她,她竟然在这个屋子里,身后,是沉着脸走出来的柏青筠。
记忆中,曾经温柔似水的温润目光,曾经笼罩着淡淡忧郁的纤柔眉目,还有那一脸冷清不管不顾的寒气如霜,那是她记忆中的柏青筠。
两人都未曾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面,谁也没想到会这样的突然,席谨之想总该在红酒满杯,音乐怡人的地方相约,而柏青筠,从未做好再相逢的准备,两人心中踹着这突兀的闯入心扉的惊讶兴许还有些欣喜,就这样,隔着灰蒙蒙的地毯,四目相对,柏青筠只觉得手脚冰凉,而席谨之,手中握着她的俄罗斯弯刀把玩,机场重逢是个意外,太仓促,让她都没有好好的机会细细地看她,四年了,她瘦了许多,看来柏氏国际那块肥肉她扛得也很辛苦,一件黑色的小外套套在她身上,似一阵风吹过,就会将她绊倒,她肌肤泛着白,一手扯着衣角,一手悬在身前,吊灯的光影是金色的,席谨之只看到她纤瘦的面容,心一阵阵地缩紧,那白光中的眼神像刺般晃花了她的眼,她心中一恸,竟脱口而出唤了声“青筠”
柏青筠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经过时,取下她手中的刀,缓缓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谨之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到底是柏氏国际的总裁,而今真能做到生死相见不相闻,发短信不回,四目相接,孤独相处形同陌路,柏青筠,你可真够狠的,她猛然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良久,两人竟这样僵持着,除了缄默并无任何的声音,好长的时间,才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席谨之拉着她的手,只闻到近在咫尺的属于她的香气,那一声叹息让她心生荡漾,她反手在她身后一拉,柏青筠乌黑长发披散开来,几丝凌乱的碎发贴在脸颊,她侧头为她拨了拨,她那一双眸子黝黑潋滟,此刻的她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般让席谨之控制不住,她探手勾了她的腰肢,低头便吻了上去,四年的恩怨情仇似乎都淹没在这潮水般的吻里,她的唇微凉,带着轻轻的薄荷香气,席谨之眼眶有些湿,只温柔地轻轻揽着她,她拇指沿着唇线往上,此时早已忘了往昔的新仇旧恨,只顾着心疼,“怎地憔悴成这个样子?”
一时间,柏青筠的心中似有温热液体流过,只那一瞬,变得特别的柔软,不管是怎样的自欺欺人,不管是如何的自持,一旦她出现,她所有积累起来的城堡都功亏一篑了,就贪恋着这片刻的柔情,须臾的温暖吧,又有谁知她那不能语人说的相思。
柏席两家的恩怨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柏家自上而下都将柏宁的死算在席谨之头上,她当着柏家上下十几口人的面说已经报了仇,从此席家的台面上再无席谨之,说那些话的时候,连她自己的心里都没底,那个夜晚,席谨之最后究竟怎样了?只有她自己才知晓,再之后,诚如柏家所料,席谨之像突然失踪吧,了无音讯了四年,席公权退下,嘉禾集团由席行之代理,席行之性子温和,四年来,两家至少在台面上还无过多的争端,却不知,四年后,她毫无征兆地回了国,柏青筠轻轻推开她,她神色一凛,又恢复成了以往该有的样子,她将沙发上的塑料膜撕开,就那样坐了上去,深蓝色烟盒在她手中转成了花,“柏总今日好性情,这么有闲情逸致来这个地方。”
“你不也是。”柏青筠反唇相讥。
“是,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变过,就算这四年,我也从未停止过哪一刻对你的想念,特别是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笑得特别的邪魅,像是在说任何一个无关键要的人,打蛇打七寸,她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她等着柏青筠的暴跳如雷,她等着她的怒目而视,她等着她的啃咬厮打,任何一种方式,都好过她对她的冷眼旁观,只是她等太久,等来的只是那人转身离去时眼眶中的一汪水汽,如她所愿,她打中了柏青筠的致命伤,可这把分明是把双刃剑,把谁伤得更深,只有两人才最清楚,柏青筠满眼水汽地离开了那所屋子,她从沙发上蹭得一声追到门边,早已没了那人的踪影,她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那个女人,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听到嗷的一声闷哼,自作孽不可活,不知道是不是说的席谨之自己,大拇指疼得指甲盖都掉了,血沿着门沿往下滴,彼时的温存只剩下这房间的空儿冷,她沮丧地沿着门边坐下去,冰冷的地板上,像一条大海里的孤舟,她顾不上指甲盖上的痛,都说十指连心,她恨自己,更恨柏青筠,恨她的不理不睬,恨她的淡漠冷情,当日她自是不信柏青筠能真的出手伤她,才让她得逞,可是她却忘了,那个爱刀的女人,又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刚才,她出口伤她,她离去时那眼眶中的黯然,席谨之想来不禁烦闷的慌,一怒,右手啪地往地板上一锤,指甲盖传来钻心地疼,她左手握着,把下唇都快咬破了,左手掏出手机,这个样子还怎么开车,只好叫人来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