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地凉了,再难熬的夏天也终会过去,就像有些时候以为怎样都迈不过的坎儿,时间这把杀猪刀也终究会将它一块块地凌迟干净。
九月的一天,南城入夜渐凉,柏氏国际人事部的职场之争被杨云安压了下来,她反思了下,似觉得自己也操之过急了一些,毕竟夏念文才刚工作一年,不管从任何一方面来说,都服不了众,倒是夏念文也乐得清闲,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夏念笙和席慎之自从那次闹翻之后,两人倒是相安无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说女子和女子的情谊有时坚如磐石,有时脆如薄翼,像一层纸,一沾水就会破了,公寓的三个女人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只是念文心中,却比以前更沉重了些,因为那个人的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因为工作的原因,她没有再联系沐芷,而沐芷,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就似那五年之后婚礼上的重逢,那日云南鲜活馆里的相约都似在梦中一般不真实。
夏念文发呆的时候总在想,沐芷是不是也只是存在梦中的那个人,她所能忆起的所有画面,那些青春岁月里有着沐芷的所有画面,现在想来不过都是在梦中。
她站在讲台上一颦一笑。
她从台上款款走来,迈到她身边时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她总是会依附在她的桌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拿着书本,这时的念文连呼吸都是急促的。
她拿着水杯,从办公楼那条又粗又壮的长柱上沿着走廊缓缓地穿过来。
她被班上最调皮的那个男生气到双眼通红,待所有的老师走后,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静默不语。
她把红色钢笔放在食指和拇指之间顺时针又逆时针地转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她咬着唇,双手叉在胸前和隔壁班的班主任据理力争。
她低着头,皱着眉,似乎已经快到耐心边缘,却又忍着不同夏念文发脾气时的隐忍。
她是沐芷,那样真实那样鲜活的沐芷,夏念文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怕这一想,又陷入那温柔香里,缱绻,迷恋,醉生梦死。
她穿各种颜色的衣服,只念文最喜欢她穿那条墨绿色百合裙,夏日午后的微风会将裙角缓缓地吹起,像摇曳众生的仙子在翩翩起舞,她还喜欢她穿紫色的那件衬衫,将她曼妙的身姿显得愈发的高贵和优雅,那么多那么多,却原来她以为在她二十二,三的年龄会把这个深藏在心底的人渐渐淡忘,可是那些从未费周折去记忆的东西是那样清晰可见地印在脑海里,她从不愿去面对,可当五年后再遇到她的时候,这些被深埋的情绪竟是这样排山倒海地袭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没有办法去遏制,对于沐芷的想念。
九月周六的上午,夏念文在排山倒海的情绪里欲生欲死,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将她从天上拉回人间,而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又将她从人间送回天堂,她就这样上蹿下跳,也多亏心脏功能好。
电话是沐芷打来的,按上接听键的时候,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兴奋,不那么充满期待,甚至,不那么颤抖。
“喂?”
“夏念文?”
“嗯,我是”
“你今天有时间吗?”
“呃,有,怎么了?”
“下午两点半,世纪广场的ume,请你看电影。”
幸福来得太迅疾,挂断电话好长一段时间,夏念文还依然处于朦胧的状态,所以,刚才那通电话是沐芷约她看电影。她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
九月的天愈发地凉起来,一阵风吹过,手臂上颗颗粒粒的全是鸡皮,落地窗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出入各种商店和营业厅,还有十字路口满面徘徊着的路人,夏念文第一次觉得南城亲切了许多,对于城市而言,夏念文从来都没有对哪一个城市特别的迷恋和有好感,故乡随州是四川的一个小城,在那个小城,半个小时就可以从城头走到城尾,和每一个小县城一样,那个小城一定拥有一家她们常去光顾的烧烤店,随州只有一座桥,在夏念文很小的时候,桥下有一家录像厅,那个时候关于90年代黄金时期的香港电影,全来自那样的录像厅。当然有时她会走错地方,因为有些录像厅是专门为那些青春时期的小男生和那些单身的男人们准备的,一不小心就会看到一些白花花的肉体蹭的一下就从屏幕上跳出来,吓得夏念文扭头就跑,而这样私密的地方肯定不会由学校组织去看,那时夏念文每周六的黄昏都会出现在天桥下的a厅,因星期六不用上晚自习,到下午4点左右就放学了,于是中途多出来的那些时间,都被她浪费在屏幕上,直到有一次周六的下午,她溜进录像厅,整个录像厅里的人很少,熙熙攘攘地坐了十几个人,那部电影念文至今依然记忆犹新,以至于这很多年之后,再没有人能超越,这之后,很多人会看很多遍,每一遍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可是在当时,没多少人能理解那样的无厘头,能理解那份对传统的颠覆,那个时候的朱茵美得惊若天人,那个时候的星爷打个哈欠都能逗笑台下的所有人,那个时候,她看到全场所有的人都在笑,只有角落里那个背影,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她转身去书写黑板时温暖的背影,那个时候,也许只有沐芷才会懂,才会明白刘镇伟在那个电影里到底想说什么,念文只记得看到紫霞从至尊宝手中缓缓下沉的时候,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说有一天,我心爱的人会身披金甲战衣,脚踩七色祥云来娶我,可是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了这结局,那时的夏念文并不明白又丑又不帅的至尊宝怎会让紫霞那般的迷恋,等到她终于明白的那一刻,才知道爱情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更是这个世界最没有办法去规划的一件事,在没遇上那一个人之前,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会娶怎样的一个人?
在折腾了两个小时之后,夏念文还是选择了一身中规中矩的蓝色连衣裙,外套了一件米色的针织衫,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她十二点半出门,到达世纪广场时才一点,离电影开场整整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她在广场外的星巴克,等,一直等,似把时间能等出一朵花来,她想象着沐芷出现的情景,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吧,见了面该说点什么呢?
“嗨,沐芷,好久不见。”好恶俗的开场白。
“最近还好吗?”她最讨厌问这句。
“沐芷,你今天真漂亮。”会不会太流氓,低俗?这不是那些风流种经常用的开场白?
她会不会问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联系她?
她想了好多种好多种可能,甚至还有一个场景是沐芷从车上款款而来,挽过她的手,轻捏她的鼻子,嗔怒地说到“嘿,夏念文,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又把我忘了。”最后这种构想不错,按照沐芷的性格,应该会这样。
两点一刻的时候,夏念文心目中的女神到了,她构想的无数场景一个都没用到,沐芷从车上款款而来没错,只不过款款而来的并不只是沐芷一个人,还有,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五个人。
“你,不是…….”
“啊,夏念文,你这么早就来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婚庆公司的同事,这是我以前的学生夏念文。”
那场电影,就连名字,夏念文都没留意,只记得六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原本这是沐芷对她员工的奖励,却因为一人的缺席而多了一张电影票,她想来想去,也就想到夏念文一人,于是,作为替补,夏念文本着浪费可耻的原则,坚持陪着沐芷以及她的四个下属把那电影看完了,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留意那电影在说什么。
“最近工作很忙吗?”看来那电影一定不好看,就连沐芷也走神,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有一点,最近公司事情有些多。”她亦侧过身回答。
在电影院里聊天可耻又可怜,声音大了影响别人,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
于是,两人也就果断地闭嘴了。
往事并不如烟,黑色的幕布下呈现出不同的人,只台下,当年那个青葱稚嫩的夏念文长成了窈窕淑女,而沐芷则更加地成熟优雅,她侧过头,有暗淡的追光扫过她的侧脸,在她的下巴和脖颈之间勾勒出一幅柔美的曲线,却只听她喃喃低语:“念文,你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看我的?”
就算电影院里一室漆黑,也掩盖不了夏念文的潮红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