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桑府, 下了马车, 还没有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明朗的笑声。这声音虽然听过没几次,不过怎么嫩的耳熟?桑娘疑惑的看了玄天青一眼,他正微笑着看着她。二人进得大门, 打眼便看见了前院正中心的松松,正高高兴兴地拉着杨戢的袖口仰着头:“真的?”
“真的。下晚时分我们去就是。”杨戢低了头温和的回答。松松高兴的眉开眼笑。转头看见愣在当场的桑娘, 欢呼一声便想跑过来,被杨戢从后来拉住了衣领:“低调点。难不成你希望全平石镇的人都知道你没在大牢里关着不成?”
“唉。”松松老实的站住了, 垂了头叹一口气:“可惜我还不会变作别人的模样。若是可以变化。嗖的一下变作其他人的样貌, 为非作歹……不是,我是说随心所欲,多好……”
桑娘闻言心里微微一动, 抬头看了看玄天青, 他咳嗽了一声,眼睛错了开去, 脸颊上有可疑的一丝红晕一闪而逝:“松松姑娘, 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几人进了偏厅,让昆子上了茶,屏退了闲杂人等,便一一围坐了下来。松松叹了口气:“今儿个晌午一出门我就看见了那个木儿在街上像人一样的走路。紧紧地跟在那个姓崔的男人身后。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情。就跟了过去。谁知道我将那木儿一推, 那个姓崔的男人就将木儿身上的魂魄收了回去,栽脏嫁祸于我。”
“什么?”桑娘听得一头雾水。这边黑东生放下手上的茶杯:“稍等片刻。我已让石头去通知王捕头。这当口应该快把那个木儿的尸体送过来了。”
话音刚落,偏厅响起了敲门声。昆子应了门, 外面王捕头背着一个粗布的大口袋,系的严严实实,一抢身进了厅,对着黑东生便行了一礼:“黑大人!”
“捕头辛苦了。”黑东生微微颔首:“木儿的尸首可是已经带来?”
“是!”王捕头应了一声,转身解下了背后的口袋放到地上。那口袋内装的东西极为僵硬,落地竟然发出了近似于金属的声音。王捕头将口袋平放到地上之后便解开了袋子:“这尸首在我来的途中便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黑东生点点头,站起身子靠了过来。拉开布袋只见地上躺着一截暗黑的木头,雕成一个人的模样。雕工极为粗糙。勉强可看见五官。这截木头有若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高。木头上面用极薄的一层青铜裹着,不知道是年代久远还是受了潮。青铜泛起了绿锈。刚才那暗沉的声音,想来便是这层青铜敲击地面所致。
黑东生探手轻轻抚过青铜的表面,抬起了头:“义庄那边,可是已经按照我所说的布置好?”
“是,大人。”王捕头一抱拳:“小的已经派了几个弟兄严密的监视。因了怕有差错,小的吩咐他们即使有状况也不可打草惊蛇。”
黑东生赞许的点了点头。抬眼看着松松:“松松姑娘,你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
松松过来蹲下身子仔细的看了看,皱着眉头退后几步:“这……这东西极为不祥。怕是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黑大人还是小心些的好。”
黑东生对着王捕头点点头,王捕头便又套上了粗布将它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系紧,背上身同石头去了。黑东生站起身来对着松松微微一笑:“松松姑娘,今儿个晚上我们要去义庄守那姓崔的男人,你可愿同去?”
松松闻言眼睛一亮:“去!”
黑东生转身,视线扫过桑娘,看着玄天青:“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与你同去。”玄天青说着低头看了看桑娘,放柔了声音:“你最近身子不大好。晚上不若就在家好好休息,嗯?”
桑娘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我与他们同去,即使没有冰魄血刃也无妨。”玄天青安抚的拍了拍桑娘的手:“放心就是。”
前脚玄天青一干人等出了桑府的大门,后边先前让昆子去请却出门外诊的康大夫就坐了马车到了桑府。王大娘亲自将大夫迎进书房,桑娘正坐在油灯下练字。见了大夫便起了身:“康大夫,有劳您亲自跑一趟了。”
“桑当家的可别这么说。”康大夫对着身边的小童点点头,小童便放下了背着的药箱:“能来桑府为您出诊可是老朽的福气才是。”
“康大夫可真会说话!”王大娘笑眯眯的奉上了茶,康大夫躬身谢过之后方才落座:“夫人最近觉着身子怎的了?”
“其实也无甚大碍。”桑娘淡然笑笑:“就是觉着身子发沉。总觉得累。最近也没有什么胃口吃饭。胸口有些闷。”
“老朽得罪了。”康大夫听着桑娘说话的同时,旁边的小童已经麻利的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棉垫子放在桌上。桑娘抬手伸出了手腕。康大夫半转过身子凝神把脉。一旁的王大娘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紧张的看着康大夫。但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好半晌才放开了桑娘的手腕。垂头沉思良久。王大娘与桑娘对视一眼,忍不住开了口:“康大夫,我家夫人这是怎的了?”
“桑当家的此前可是受过什么致命伤?”
桑娘刚想开口说未曾。脑子里不经意的便滑过玄天青刺透她胸口的那一剑。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大夫,有什么事情,旦说无妨。”
“桑当家的。从你的脉象来看,心脉虚浮,若有若无。身子里应该是有旧伤,又未曾好好条理,导致血脉淤积。日后要好生注意才是。另外……”康大夫欲言又止。桑娘咬了咬唇:“大夫,怎的了?”
“老朽不敢妄言。”康大夫拱了拱手:“桑当家的脉象二脉相承。交替更迭。桑当家的身子若非这另外一脉护着,只怕性命早已休矣。然而古往今来,未曾听说人有二脉一说。桑当家的此脉实在是个异数。还请桑当家的另请高明。好好查证才是。”
“两个心脉?”王大娘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又喜又忧:“这……可是有喜了?”
“胎儿心脉通常极弱。桑当家的脉象中那相辅的一脉却是极强。”康大夫摇了摇头,站起了身子:“老朽医术平庸,实在是不敢妄言啊!”
“康大夫过谦了。”桑娘对着王大娘点点头:“大娘,你去账房支几两银子给大夫,让车小二好生送大夫回去。”
“老朽就先为当家的开些安神养身的药方先调理着吧。桑当家的若有什么需要,再找老朽便是。”康大夫说着开了方子,便随同王大娘去了。桑娘待到人都离开了屋子,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两个心脉?只怕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能以常人的标准去衡量才是。这两个心脉。莫非相辅的那一脉便是身子里的冰魄血刃?想起玄天青曾经说过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妖气的侵袭,又说过百年之后她的身子与魂魄都会被这刀所炼化。那么现在身子的这些症状,可是她的肉身已经承受不住刀气,开始衰弱?!
桑娘垂头沉思,忽觉身后一阵阴风掠过,顿时一惊,下意识的一转身子:“谁?!”
身后书房的门紧闭着,窗户洞开。窗户外面是暗沉沉的院子。长廊一圈虽然点着灯笼,微弱的灯光却并不能照出很远。灯笼在夜风的吹动下摇晃着,朦胧的光在暗夜里不断的波动,反而增加了夜的幽深。这么看出去,白日里绿油油生机勃勃的竹林此时却狰狞的在黑暗的一角伫立着,竹叶沙沙,总觉得在那黑暗的深处仿佛隐藏着些什么。正对着她虎视眈眈。
桑娘咽了口口水,后退一步。身子便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桑娘顿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刚才自己明明离那书桌还有一段距离啊!怎的退了一步,身子便靠在了其上?如果说不是书桌,那自己靠着的,是什么?!
桑娘机械的慢慢转过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桑娘几乎能听见自己转头时脖子的骨节发出的声音。心跳停止。呼吸屏息。桑娘回过头来,撞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五官模糊,遍布着狰狞的刀疤和伤口。唯一清晰可辨的只有惨白的眼仁,此刻正居高临下的向桑娘看来。
剧烈的阴寒之气随着那样的眼神席卷而来。桑娘惊得一声尖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猛地一推便借力后退。身后的白眼仁一凝,狰狞僵硬的便追了过来。桑娘眼看着被逼到了墙角再无去处,腰间一暖,身后的大开的窗户探出一双手臂拦腰将她一抱便抱离了房间,避开了白眼仁致命的一击。
身子倏然后退。这么拉远了看方才发现那白眼仁正是不久之前王捕头带来的那截裹了青铜的木头雕成的人像。此刻这人像并无太大的变化。唯有五官上的眼睛分外阴寒,挥舞了四肢,恶狠狠的看着天空,赫赫的低吼着。强烈的怨气从它的身上散发出来,扑面便化作极度的阴寒。
桑娘抬头,月光下迎上汴沧月略带哀伤的脸庞。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神色便的这般哀伤?桑娘微微恍惚了一下,他已经错开了眼睛,语气平静:“此乃死木。”
“什么?”
“上古时期,贵族们死后会用大量的活人殉葬。”汴沧月慢慢开了口:“巫师们会将这些殉葬的人们的冤魂锁在□□的青铜木制人身上以防止他们报复贵族们的家人。用来做青铜木制人的木头本是生长于燎天大火之中的火木。再用绘了符咒的青铜包裹之后,便可将冤魂紧紧锁住,又可不朽。只是那样成千上万的怨气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来。即使是火木也承受不住,阳气逐渐被耗光。木身被侵蚀。加上青铜的符咒逐渐被磨灭失去了当初的作用。此木便会爆发出那些冤魂所积累的强烈怨气。一心一意只想着投胎或者占据别的身躯为人。这样的死木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也会成为一种极为有用的器具。可以灌输魂魄,让他化作死魂生前的模样。”
桑娘低头看着下面。死木仰着头紧盯着天空,原本赫赫的低吼声安静了下去。突然之间,便从七窍中浸透出暗红色的血流来。
“不好!”汴沧月眉头一凝:“此乃无数腐尸的淤血。若是沾染在任何生灵身上,便会爆发大规模的瘟疫!”汴沧月左手抱紧了桑娘,右手一挥,一把碧透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手心里,表面却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桑娘,此物不除,将有大害。抱紧我,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