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尸体是在前门大街上发现的。”镇里的王捕头带着手下被桑娘迎进了书房。前厅还在建设中呢。这会儿夜了停了工,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只是黑漆漆乱糟糟的一片。幸好桑府的围墙是三人多高的石墙,大火并没有让它受损。大门换过之后从外面看不见里间的残垣断壁。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最近桑府一到晚上就放出了很多狼狗,帮助家丁巡夜。
“仵作验过了么?”玄天青淡淡的开了口。
王捕头面露难色。看了看房间里的人。桑娘便开了口:“小香,你去厨房那边看看。让老李准备点夜宵,烫两壶酒。这捕头们都累了一天,给他们垫垫肚子暖暖身子也好。”
小香应了一声下去了。玄天青也点点头:“石头,昆子,你们都上外面去侯着。”
“谢过桑当家的。”王捕头客气了一番:“劳您费心。”
“尸体仵作已经验过。县太爷吩咐下来,这起案子要限时侦破,不可外传引起居民恐慌。”
玄天青和桑娘对视一眼:“王捕头请说。”
“这事说着也真够玄乎。”王捕头伸手抹抹脸:“发现尸体的是卖煎饼的陈二。他下了市挑着担子回去,看见道边停着桑府的马车。车头挂着的防风灯都还亮着。车上没看见车夫。陈二觉着奇怪,就靠过去看了一眼,谁知道在马车与墙边的夹道里发现了尸体。”
王捕头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仵作验过的结果,车小二和白大夫应该是被人吸干了全身所有的血液和水分,所以才会变成那种干瘪的模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尸身表面会变成暗黄色。这样的尸体因为干燥,皮肤有不同程度的开裂,找不到具体的伤口……无法确定死因……”
房间里沉默了下去。明明是春夏交接的天气,偏偏觉得阴寒。玄天青闻言托着头沉思不说话。桑娘下意识的看了看他。若是以前,她也当这些个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人,还有妖怪神仙。这种诡异的死法,玄天青不知道原因么?!
“白大夫没有亲人。这样的尸体不敢送去义庄。县太爷出了笔钱,准备将他在南山郊下葬。车小儿怎么说也是你们桑府的人,尸体如何处置,还望桑当家的发句话。”
“我们入殓后领回来,将他送回家乡下葬吧。”玄天青抬头看着桑娘:“你不是提过车小二一直想告假还乡吗?不如就如了他的愿。”
桑娘点点头。王捕头抱了抱拳:“如此我们便先回了。若有事以后只怕还会麻烦二位。”
“应该的。只愿这起案子早日侦破才好。”玄天青和桑娘起身送客。王捕头和二人又客气了几句,说是为了安全,要留两个衙役在此留守。桑娘只得唤过王大娘赶紧给客人安排了两间厢房,顺便把先前做的吃的送了过去。
回到书房看见小香正在八仙桌旁摆弄碗筷呢。见着桑娘和玄天青抬起了头:“夫人。这是厨子熬的八宝粥。您晚上还没用膳呢,讲究着吃点吧。”
桑娘嗯了一声坐到了桌边。这边厢小香又替玄天青准备了一套碗碟,替他盛了脸红红的递了过来:“公子,请。”
玄天青淡然点头:“小香。我与夫人还有事相商。今儿个晚上就不用备守夜的丫头了。你也早点下去歇着吧。”
小香福了一福退了下去。合上门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两人。桑娘心里咯噔一下。不要备守夜的丫头,什么意思?
玄天青的视线不知道投在虚空中哪一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缘。感觉到桑娘的注视他抬起了头:“嗯?”
这一声带着些许鼻音,说不出的慵懒性感。为什么总觉得他在和她单独相处时,便和平日里不太一样呢?……
“他们二人是因了什么死的,你知道?”桑娘试探的问。玄天青摇摇头:“不知。所以要把车小儿的尸身领回来,自己重新验过。”
桑娘哦了一声。这一天发生了这多事情。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真的坐到一起又不知从何说起。桑娘的脑子里闪过先前在瑞玉楼玄天青的注视,心里抖了一抖,忙心虚的低头喝粥。
对面玄天青突然伸手抬起了她的头,拇指摩挲过她的脸颊,微眯起眼睛。桑娘脸一红,便想避开。他手指微微用力,扣住了她的脸。他的手指抚过的地方,正是先前那莫名男子亲吻之处。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很暧昧。桑娘弱弱的开了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给我备守夜丫环?”
“今晚我陪着你,自然不用。”玄天青答得自然。
桑娘僵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他所说的话。面色沉静,心里却颇有些慌乱的打掉了玄天青的手:“你是不是忘了,你我并非真的夫妻。”
“桑娘,你是在害羞么?”玄天青的眼里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同房……”
“你到底想干嘛?”桑娘大嗔。无意流露的女儿娇态看得玄天青心里一荡。他摇摇头,无奈的暗笑自己的定力每日愈下:“我不陪着你,只怕你活不过今夜子时。”
什么意思?桑娘刷的白了脸。玄天青摇摇头:“所以我说你有的时候天真。那男子在你身上种了植种。子时此种便会破芽而出,吸取你的精气转给种种之人。”
什么东西?桑娘虽然没有听太明白,不过肯定一件事情。她着了道,并且非常的不好:“……在哪里?”
玄天青轻点桑娘的面颊。桑娘拔身而起跑回自己的卧室扑到梳妆台前。就着灯火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玄天青慢步跟了过来。合上门转身:“你一界凡人,又怎能看见这灵异之物?”
桑娘不解的看着玄天青。玄天青走到窗边拴上了窗户方才转身面对她:“人世界生气颇重。活人依靠呼吸生气为生。亡灵却依靠吞吐死气维持。生气死气犹如水火不相容。凡人身体的周围都被一团生气所保护包围。这也是为什么凡人看不见鬼魂的原因。凡人的眼睛注定看不见灵异世界的东西。这植种便是阴间的两生树在层层聚集的尸体上结出的果实。属于至阴至毒之物。”玄天青说着走到桑娘的身边,缓缓抬起右手。他的眼睛又隐隐变成了那种阴森的绿色。他的手指轻抚过桑娘的脸颊,犹如火烙一般,桑娘痛呼一声避开。然而再看向铜镜时,却发现自己的脸颊上,皮肤里,果然悬浮沉睡着一颗极小的种子。心脏一般跳动着,发着微微的光芒。
“天青!”桑娘惊得变了脸色。用手摸却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玄天青的眼睛沉了沉:“桑娘,你救的那个,可不是一般人呢。”
“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玄天青安抚的握住桑娘的手,不让她再焦急的抓挠自己的脸:“这东西不是一个实物,就算你把脸抓破了,也是取不出来的。他种下这种子,应该只是想要你的精气给自己进补。”
“进补?”桑娘愕然。感情人家把她当做了燕窝人参。
“他不是说了后会有期?”玄天青淡然笑笑:“今夜子时他自然会来找你。”
“车小二和白大夫的死是否与他有关?”桑娘想到这种可能性,随即摇摇头:“……应该不能。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一直和我在房间里。”
“不一定。”玄天青说了这句话后,却没有解释。自顾自走到里间。一边走一边解掉外袍,随手扔到八宝柜上。桑娘大窘,顿时忘了刚才讨论的事情,磕磕巴巴开了口:“你……你做什么?”
“睡觉啊。”玄天青回头奇怪的看桑娘一眼:“现在到子时还有两三个时辰,莫非娘子准备一直在此枯坐等候?”
开什么玩笑,谁要和你睡一起。桑娘顿时想起上次同房时的事情,脸红心跳:“我……还不困,我再坐坐好了……”
“娘子。”玄天青舒服的斜靠在床上,慵懒的开了口。桑娘撇过去一眼,只见他健壮的胸膛微露,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椅子哪有床舒服?过来躺躺。”
桑娘僵硬的偏过了头:“椅子挺舒服。舒服。”
玄天青低低沉沉的笑出了声。这小妮子僵的。他就是爱逗她,然后看她这副窘迫的模样。玄天青正了正神色,柔声说道:“桑娘,如果你不过来,我又怎么替你输气,压制植种呢?”
他说什么?桑娘为难的绞着手指。玄天青轻叹一口气坐了起来:“你这般犹豫,难道是对天青的为人不放心?”
桑娘看着他静默如水的眸子,稳稳心跳:“自然不是。”
“这种子每过一个时辰,便会随着血液的流行往心脏的部位近一分。”玄天青伸手拉过犹豫不决的桑娘让她坐在床沿,举起右手,掌心逐渐凝聚起风暴般的白色气流漩涡:“等到子时便进入心脏之中,瞬间扎根发芽开花结果。这本是阴间的植物,在尸体上生长便会将腐烂的肉体化做它的肥料。鬼差们一直将两生树种在腐尸横陈的尸盆附近控制周围尸体的异变。”玄天青淡淡的讲述着,手轻轻摁到桑娘的心口。桑娘浑身一震。只觉一股充沛的气流霸道的强挤入她的身体,冲撞着怒吼着扩充着她的血脉。心间顿时一阵翻腾几乎晕过去。
“抱歉。”玄天青靠近了一些,拇指抚上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凡人的肉体过于孱弱,要承受我的妖力免不了痛苦。如果忍不住,就咬住我的手。”
桑娘睁开眼。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身体仿佛要撕裂一般,心脏被什么狠狠揪住了,揉捏着让她无法呼吸。黑夜里,玄天青的眼睛是纯然的墨色,幽黑犹如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散发着刺骨的冷意。隐隐约约的淡青色雾气以他为中心散发出来,在黑夜里消散弥漫,也如静默的风暴一般,逐渐将整个桑府包围。
“两生树本是一对情侣。男子狠心背叛了爱人,女子上泉碧落下黄泉,终于在望川河边找到了正要摆渡的负心人。女子便用自己生生世世的灵魂与叶妖沙华交换,化作一棵树,将曾经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缠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她终是不忍伤害他,于是便将他也化作一棵树,与她双生。从此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带着淡淡忧郁的嗓音从外面传进来,似远还近。是先前那个男人。桑娘大汗淋漓的贴在玄天青的怀里,浑身已经虚脱。玄天青全墨色的双眸仿佛凝结成了一种实物,幽沉沉的再也看见底。房间里淡青色的雾气中旋转着出现了一棵树的虚影,碧影青青,树干犹如女子婀娜的身躯,树冠亭亭如盖,它的根下倒影般生长着另外一棵树,却是浑身枯干,弥漫着黑色的死气。
玄天青怀抱桑娘站了起来,转身面对那颗不断旋转的树,那黑色的死气渐渐浓重弥漫,颇有与淡青色的雾气抗衡之势。蓦的千百声惨叫响了起来,屋子里顿时阴风惨惨。树身上突起了无数个小突起,挣扎着向外,又不断的被无形的力量拉回去,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一个表情狰狞痛苦的人头,长大着嘴空洞的呼喊着。
“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玄天青低头对着桑娘温柔的笑笑:“你的相公我,要变妖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