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自嘲一笑,常年未舒展开的眉宇间隐约印着几分愁思:“是啊,程夫人,你早已经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盼珍了,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陆冲了。”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将程夫人和陆冲带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日子里,那时候他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不仅有他们二人,还有个让程夫人永生难忘的男人,那个一见面就温柔地叫她珍儿的男人。
只是可惜,他们永远都回不到以前了,那个男人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了。
程夫人收回思绪,眼角余光正好看见绛烟阁的绣娘们都不好好绣活儿了,齐齐扒拉着眼睛往这边瞧。
“有事吗?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店里很忙。”程夫人挺了挺腰板儿,左手在右手的袖子出勾了勾。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让陆冲眼前一亮,沙哑的笑声从嗓间溢出:“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勾袖口。”
程夫人双手一僵,顿时将手放回了小腹前,可是这个动作也让她很是不舒服,索性便将两只手全都垂到了身侧。
“陆冲,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程夫人已经当先说道:“行了,你也别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轩儿的事来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他都在跟着你偷偷学习厨艺。哼,拜你所赐,我教得好好的儿子,现在整天就知道跟我顶嘴对着干。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不错,陆冲正是程皓轩的师父,也正是宫中御膳房的一位御厨,今日他出宫来找程夫人,也正是受了程皓轩的拜托。
而且,他觉得这么多年了,也该出面解开程夫人心中的结了。
“盼珍,我知道,你不想让轩儿学习厨艺,可是,他在这方面真的很有天赋,你就不要再苛待他了。你对我有意见我知道,我也不想求得你的原谅,只是,轩儿他是无辜的,你又何必这样苛待他?”
“苛待?”
听到这两个字,程夫人就像是炸毛的猫,看着陆冲就像是看着前世的宿敌:“程皓轩是我儿子,我这个当娘的会苛待他?陆冲,你不要以为你是……行了,我不想跟你多说废话,总之,轩儿的事不用你再多管。以前你偷偷教导他学习厨艺,我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就罢了,但是以后,他必须要跟厨房划清界限,我这绛烟阁是要给他留着的!”
“盼珍……”
“陆先生,慢走不送!”
毫不留情地给了陆冲一句,程夫人便头也不回地进到了绛烟阁,径直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
看着程夫人决绝的背影,陆冲心中又悔又叹,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还是不能释怀吗?
摇摇头,陆冲收拾了一下心情,便慢慢往街头走去。
茹绣娘和蕊绣娘悄悄跟出来看着他那单薄而略有些驼背的背影,心中疑惑却又莫名多了几分落寞的萧条感。
两人互望一眼,隐约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正在这时,二楼房间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小绣娘们都胆战心惊地抬头去看,以为是程夫人在发怒。
可是,在那一个声音之后,房间里就跟没有人了一般良久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茹绣娘和蕊绣娘大惊失色,赶紧往二楼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小绣娘赶紧去请大夫。
推开房门,果然看到程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却说陆冲从绛烟阁离开之后,并没有径直回宫,而是绕了个路去了最近名声大噪的洞天。索性今日有时间,陆冲便点了几道洞天的招牌菜品尝了一番,果然,跟程皓轩所说的一样,这里的饭菜的确很有特色,味道也很好。
默默点了点头,陆冲对程皓轩口中的那个林媛更加多了几分兴趣。
正想着,便听到门口的小伙计叫了一声“东家”。
循声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虽然年纪小,但是浑身气质不俗,看着竟是比他见过的那些小姐们更加沉稳。
现在虽然还不是吃饭点,但是洞天的生意一向很好,此时的大堂里也并不是只有陆冲一人,所以林媛并没有发觉自己正被某个人打量,径直上了三楼检查梦幻王国里的琉璃去了。
“有趣。”
陆冲勾唇笑了笑,对程皓轩说的比试厨艺的事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京城中关于陈家的传闻越传越烈,最终就连在宅子里很久没有出门的江氏都知道了。而她也跟陈乐瑶一样,都将这笔账算到了林媛的头上。
不过,好在陈乐瑶是个明事理的,在经过这次事情之后,一直以嫡女自居并高高在上的她一夜之间仿佛成熟了许多。
在江氏叫嚣着要去林府找林媛算账的时候,陈乐瑶冷冷地拉住了她:“娘,你是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林媛做的。你想想,虽然传谣之人故意将林薇和若初的事给抹去了,但是这也太刻意了。若是女儿猜得不错,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吴家。”
吴家!
江氏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啊,自从那日价格战之后,这杜氏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按理说他们吴家接下了林媛两千两银子的生意,她应该会特意来找自己招摇炫耀一番的。可是这次杜氏没来,这里边肯定有猫腻。
“一定是那个杜氏!”江氏气呼呼地骂了一声,“女儿,幸好有你,不然娘这次肯定又要被那个吴家给算计了。”
陈乐瑶蹙眉看着娘亲:“娘,不是我聪明,是你现在已经被林媛和若初他们给弄得找不到北了。娘,你听女儿的,不要再跟林媛林薇还有若初过不去了好不好?林薇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朋友,若初又是我的弟弟,你这样对待他们可有想过我怎么有脸见他们?”
“女儿!”江氏心中震惊,以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儿什么时候居然会质疑她了?还有她们现在,好像也不像以前那么亲近了。
“女儿啊,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什么朋友,她只是想着进我们陈家的门所以才会对你百般巴结的。你听娘说!还有陈若初那个小杂种,他不是你弟弟,他是来分你家产的臭虫!你若是对他心软,将来他得到了陈家的家产就会对你残忍,对娘残忍!”
“傻孩子,你还是太单纯太善良了,你可知道娘为什么不想让那个林薇嫁进咱们家吗?对啊,就是因为有了林家的支持,陈若初那个小杂种就会越过我们一头啊!若是咱们陈家就只有你一个人,那以后所有的家产都是你的,现在凭空多出来一个儿子,你觉得你爹那个一根筋会把家产留给你?”
家产家产!江氏张口闭口就是家产!
陈乐瑶听得心里烦躁得很:“娘,陈家的家产自然是要留给儿子的,别说江南了,就是整个大雍现在也都是由男丁继承家产。难道你忘了,之前咱们江南就有一户人家,虽然膝下有三个女儿,但是老爷死了以后,还不是把家产都留给了侄儿?娘,难道你想着把咱们陈家的家产都留给一个外人?难道留给外人他们就会孝敬您终老了?”
正如陈乐瑶所说,这里的人们都是注重男丁的,所以正室无论如何都要生个儿子出来,即便自己生不出来也要从妾室那里挑个好拿捏的过到自己膝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绝了那些外人的念头。
江氏自己没有生下儿子,陈海刚膝下也就只有陈若初这么一个庶子,若是一般的嫡母肯定早就将他过过来了。
偏偏江氏就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愣是跟一个早早没了亲娘的庶子过不去。
“娘啊,若初的亲娘在他还未周岁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可以说他是由府中的小丫鬟婆子们救济着长大的,他虽然感激,但是也没有跟哪个丫鬟婆子格外地亲切。像这样没有亲娘羁绊的庶子,别的府中都巴不得有呢,你怎么就非得跟他过不去?你也不用哄着他,只是放在身边教导着,将来他继承了家业,再有女儿帮衬着,肯定不会苛待了你。还有薇儿,女儿跟她在绛烟阁相处了几个月,对她的品行了解得很,她性子柔和,人又老实,若是当了你的儿媳妇儿,还不是任由你拿捏?娘,你就别再跟他们过不去了,好不好?”
陈乐瑶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可是江氏心里对陈若初的恨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她突然发现这个小庶子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之前甜蜜的世界突然坍塌了。她一心一意爱着维护着的那个男人,竟然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宠幸过别的女人了,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小杂种!
世间最难以捉摸的就是女人的心,最难以控制的就是女人的嫉恨。江氏在这样的生活中过了十年,这份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就等着一个爆发点来点燃它,而林薇和陈若初之间的恋情就是这个引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