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的沮丧失落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从山道慢慢往回走的时候, 还笑着说,“我们三儿都是死心眼的人,只有死心眼的人才会走回头路, 对吗?”
我莞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转眼看喻晓, 似是愣了愣,不置可否。
阿古的话不经意里却是戳到了正处。
寻得喻晓仔细赏玩着殿内奇珍的间隙, 我拖着阿古在殿前, 低着嗓子问她,“小古古,你喜欢晓, 是想结婚的喜欢吗?”
阿古十分骄傲地扬起轮廓分明的脸蛋, 用相当洪亮的声音反问我,“不可以吗?”
我心虚地看向因阿古的大嗓门而狐疑着转过眸子的晓, 拖着阿古往距离晓更远的地方走去。
“可以, 可以,嘘,你小点声,惊扰修行可是大不敬的啦!”食指按在唇前,我连连示意着。
“你会反对吗?”阿古的声音低低地落了下来, 我心一紧,似是能摸到阿古瞬间沉寂的内心。谁言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是未遇心上人罢了。
我不假思索地摇头,即便心知晓已有了非是不可的“那个人”, 我也不忍打破阿古心里的美好。
“阿古,爱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爱上自己的人,会很累很累的吧?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爱上,不停地等待,不停地受伤,能一直一直地坚持下去吗?”我已然知晓答案,却依旧渴望能一起勇敢的力量。
阿古如我所愿。
她说,“我不怕,我也不等,我追晓姐姐,追到是我的,追不到……阿古是不会追不到的!”说这话的时候,握着拳头的阿古脸上有我所缺少的自信和坚决。
我点头赞许,若不是身高占不得优势,我都想摸摸阿古的脑袋瓜子。
也许未必都是对的,却有了可以坚守下去的决心。
还想从阿古身上汲取更多的能量,喻晓却快步来到我们的身边,语速极快地说,“我得出诊,要赶过去,你俩自己回去没有问题吧?”
“我也要去!”跟着喻晓快步往下走,阿古主动请缨。
“不行,这户藏民家路不好走,来回颠得很。又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凑什么热闹?”喻晓毫不犹豫地拒绝。
“晓姐姐都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能去?”阿古自有她的固执,“况且,我还可以打下手的。反正你说什么我都是要去的。”
“晓,我也想跟着去看看,可以吗?”左右无事,我也实不想和刚遇上的喻晓分开。
我……骨子里,依旧害怕一个人,虽然这原本该是我一个人的旅行。
“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跑起来就顾不得你身体了,也没完全好的。算了,那就都一起吧。我们得快点过去,高危病人,耽搁不得。”喻晓无奈地妥协。
阿古兴奋地率先一溜烟跑了。
我微有些气喘地跟在了喻晓的后头。
上车才坐稳,车子便风驰电掣地出了拉萨城,往越来越是荒无人烟的目的地驶去。
喻晓专心致志地将车子开得飞快,阿古代替喻晓检看着医药箱子里的专业设备,我仰靠着椅背从全景式的天窗感受着天上的云彩快速地从眼前掠去。
路确是极难走,时不时地会有整个人要从座位上飞出的感觉。追寻着头顶上的朵朵云彩,我索性把这颠簸当成了是踩在云端上的行走,倒也多了份自娱自乐的惬意。
到达藏民家里的时候,顾不得寒暄,喻晓和阿古便开始了和上帝抢天使的活儿。
典型的藏式民居,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妇人声嘶力竭的喊痛声不停地从紧闭着的房门传出,伴随着喻晓轻柔而安抚人心的鼓励。
房外,应是男主人的魁梧汉子焦虑而忧心地绕着房门不停地搓手转圈。
慈爱的老阿婆端了杯不知名的茶给了我,说了许多的话我却不甚明了。藏语,很美的调子,像哼着歌谣。我想她大概是想表达招待不周的歉意。
微微笑着表达我的并不在意,老太太才似是安心的自顾忙活去了。
很长的时间,屋内突然没了声音,连我的心都有些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一声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传了过来。
我松了口气,阿古轻快的声音从内里响起,“好大的个头,是个大胖小子呢!”
老太太也便小跑着进去抱孙子了。刚还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的汉子却有些脱了力般的扶着门框,望去时,我看到了他眼里汹涌的泪水。
片刻的感动。想起了混帐老爹,或许我出生的那一瞬,他也有过如此我不曾见过的忐忑不安,喜极而泣。
很是庆幸,即便是在最初沉浸在混账老爹和花痴老妈各自寻求二次花开的忧伤自怜里无法自拔时,我都不曾对他们有过怨和恨。很多时候会躲起来独自一个人哭的自己,只不过是渴望曾经的爹爹宠溺,妈妈疼爱,合家团圆的幸福感罢了。
从婴儿孩提到如今的独立自由,他们一直都在,不曾离去。我,一直一直都是他们心里的宝,不管他们各自有着怎样的人生。
我想,如若此时,混账老爹或是花痴老妈在我的跟前,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深深地拥抱,感谢他们创造了我,给了我睁眼看纷繁世间的机会。
阿婆很快地抱着裹得密实的婴孩走了出来。汉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婴孩的脸,似是心悬着屋里的女子,想进又不知是否可以进门的焦虑窘迫。
“去看看吧。还算顺利,让她好好休息,醒了再告诉我。”摘下手套的喻晓走了出来,也给汉子吃了颗定心丸。
魁梧汉子充满地赶紧地向喻晓深深地鞠了一躬。
喻晓微微了笑了笑,摆了摆手,却突地踉跄了下,险些一头栽到地板去。
我慌忙扶起喻晓,汉子也满脸紧张地看了过来。
“没事,你赶快进去吧。”喻晓支走汉子,倚靠着我的身子却越发地重了起来。
扶着喻晓坐下,我这才发现,喻晓的脸上有着不寻常的苍白,呼吸也快了许多。
“晓,怎么了吗?”心下焦虑,我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依旧对自己的状况不甚在意的喻晓。
“使了点劲,站久了,有点发昏。你帮我把包里夹层的小药瓶拿来,含一颗,坐会儿就好了,老毛病,不碍事,别担心。”
我赶忙拿过喻晓的包,手忙脚乱翻弄着找到药瓶子的时候,一张照片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顺手捡起,很明显撕碎过的照片,用透明胶布粘合得摸起都有些扎手,而照片上的人赫然是我和发小,只是在发小身后的不远处,是坐在台阶上低头看书的喻晓。我和发小扬着脸,微微眯起了眼,年轻青涩的笑容。
电光石火的瞬间,脑子无法自控地掠过了许多熟悉的场景。
我是记得这张照片的。
喻晓却在此时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照片。
依旧云淡风轻的神情。
我这才慌忙把药瓶给了喻晓,又倒了杯水。
喻晓吃了药,脸色渐渐地由白转回了正常的肤色。
“晓,是怎么了?身体不好吗?”压下心头涌起的疑惑,我轻声问喻晓。
“心脏包膜,有点早搏,不是大毛病。平常多注意就行。死不了的事儿,放心吧。”喻晓笑着安抚着我。
“也要多休息,你也不能老让自己太累了。”
在家的时候,我是知道喻晓的工作有多忙的,三天一夜班,铁打的身子都未必受得住。
“晓姐姐,晓姐姐,你没事吧?没事吧?”阿古这会儿才拾掇完毕,从屋内出来看到喻晓的模样很是紧张地连连发问,绕着喻晓转了一圈又一圈,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看着阿古,突然地有了些许的难过。
“辛苦了。没事了。”喻晓轻轻拉了拉阿古的手,安抚着阿古焦虑的情绪。
“我不辛苦,你才最辛苦。晓姐姐,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这是高原,对你的身体没好处的!再这么下去,真的会出问题的好不好?”
“阿古!”喻晓制止了阿古的相劝。
看来,阿古是知道喻晓身体的问题的,似乎比喻晓告诉我的要严重些。
“南姐姐,你是晓姐姐的朋友,你跟她说说。她的心脏,我爹说,说什么也得静养一段时间,她不听,拿着病休的假条非得来这里搞什么课题研究。这里你也看到了,一家一户隔得这么远,有些根本就没有路!遇上天不好的,搁半路了,你说还研究什么?说不定得把自己给研究没了呢!”
阿古越说越快,越说越急,拿我当救命稻草的往喻晓边上拖。
我刚想开口,喻晓却起身拉着我往门外走。
“阿古,东西拿好。走了。”
拉着我坐上车,喻晓往还杵在屋里的阿古嘱咐着。
阿古跺了跺脚,满脸懊恼。
天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虽打着车灯,我都不知道要去到哪里。
喻晓想了想,又拉着我进了屋子,和婆婆一阵沟通,而后笑着对我们说,“今晚回不去了,这里的夜色可是很漂亮的,住一晚明早回去吧?”
我自然是同意的。阿古也别无选择。
婆婆和汉子很快地张罗起了美味丰盛的晚餐。
我虽喝不惯酥油茶,吃不惯糌粑,还是在盛情之下吃了个半饱。
三个人往大炕上一躺的时候,我摸着自己的脸笑着说,“才两天,糙了……”
喻晓捏了捏我的脸颊说,“还好,挺嫩的。”
阿古张牙舞爪地朝我龇牙咧嘴说,“不许让晓姐姐摸!”
我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喻晓也跟着轻笑着闭眼假寐。
“晓,那照片,你怎么还保存着呢?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跟你道歉,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凌那时也不知怎么了,又不是你的错!”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在高二。一个拿着拍立得相机的同学拍下了我和发小在校园里随性散步的画面。
发小拿到照片的时候是十分高兴的。
而恰在那时,眼尖的我看到了照片里不经意中闯入的喻晓。
那时,喻晓和发小都是校园里的“女神”。
我玩笑着来到身后喻晓的身边,告诉她说,我何其荣幸,能和两大“女神”一起合影的时候,发小却突然发了狠,不仅当着喻晓的面,撕了那张照片,还随手扬了它,以表达她的不稀罕。
我被发小拖着离开。
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一直心存内疚,只是那时,我和喻晓几乎没有交集。而到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有了交集的时候,我已然淡忘了这件事。
而今,看到这张照片,我心里又深刻地感受了歉疚和不安。
特别是在喻晓如此照顾我的如今。
“小南,你相信吗?我和凌,是一样又不同的人。一样的是我们心里都有想要一生一世守护的人。不同的是,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而我不是。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当个产科医生吗?因为我妈是在生下我的时候难产死的。她连看都没能看上我一眼。后来,我爸也走了。我不是‘女神’。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让自己优秀更优秀一些。有时候,孤独是很可怕的,特别是当心里没有寄托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