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师历代都知道的一种招魂引鬼法:那指的并不是什么开坛做法的事, 也不是念咒下印,而是用一种很稀有的香味为鬼魂引路。
能成功招魂的情况有两种, 一种是设备好,另一个是地点好。
设备的限制要求很高, 麒麟鼎和千年古香缺一不可。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千年古香随处可得的?所以一旦被人发现,都是高价拍卖,或者被人私吞独占。后者经常会引来其他鬼师的窥觑。在鬼师这个行业里,没什么必须可遵守的职业规范,那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原本嘛,将自然法则不放在眼里的职业能有什么同伴相处之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前提是,那个人得是君子。
殷晟向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 也不觉得自己必须有什么是坦荡荡的。出生在鬼师世家之中, 耳濡目染的就是强者生存,看惯了各种孤魂野鬼的样子,也一早就对人性这种东西不报有什么期待了。
可是有一点,那是殷晟自己的做人原则:不牵连无辜的人、不给别人添麻烦。
只这两点, 是他不能被触碰的底线。他这人慢热, 性子也冷,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不喜欢和别人有太多牵扯。有些事情很麻烦,对于殷晟来说,自己一个人的世界要轻松许多。
就好比现在,同伴这种东西就让他被佟陆摆了一道。
如果此时只有他一个人,那么佟陆不管说什么, 对他使什么招,他只会当对方是一个任性小孩,能打发走就打发走了,也不见得会真的对对方出手。
他并没有欺负弱者的嗜好。
可是偏偏,佟陆就把他两个点都踩了,还洋洋得意的拿出麒麟鼎和千年古香来,扬言要招出佟伍来对付他。
殷晟今天一直心情不怎么爽,一是去龙门山扑了个空、二是知道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不知道,而别人都知道、三是眼前这家伙触了自己眉头、四是……
他肚子饿了!
于是众人还没回神,就听嗖的一声,三张明黄符咒突然从男人手里飞了出去。速度快到根本无人能反应,佟陆刚刚拿出千年古香,手腕子就被那咒符啪的挨上了。
男人手腕一酸,顿时使不上力,千年古香落地的瞬间,另一张黄符竟是打上了鬼使的额头,那背着箭筒的高大男人顿时一动不能动了。
鬼使这种东西,是主人的力量越大鬼使才能使出更高的能力。按照一个鬼使100%的能量来算,如果主人很鸡肋,鬼使就只能使出30%的力量,而其他的力量会被压制。就佟陆这点小鸡翅膀的能力,唬弄其他的鬼师还成,对殷晟却是半点不起作用的。
佟陆一见鬼使不能动了,吓了一跳:“项羽?!”
他这一嗓子,其他人倒是愣住了。
“项羽?”司徒看向那鬼影:“这是西楚霸王?”
“别听他胡说。”乐章翻白眼,“项羽是谁都能当鬼使的?”
邱骆也点头,明摆着不信:“别说西楚霸王不会做鬼使,就算要做,也只会跟一个强大的鬼师。”
佟陆被说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他捏紧拳头,眉头竖起,额头上的青筋都能瞧见了。
“我是项羽。”那鬼使慢吞吞说话了,他不能动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道,“我原本是佟伍的鬼使,佟伍过世时契约自动跟了佟陆。”
顿了顿,男人磁性的嗓音带了些威严:“佟陆并没有那么没用,请你们放尊重点。”
本人这样说了,乐章和邱骆反倒是不知道回什么了。先不说其他,就光是鬼使是项羽这一点,就足够他们震惊一下,缓缓情绪了。
殷晟此时也才仔细打量起项羽来,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势确实和其他鬼使不能比,古书里说项羽身高八尺有余,如今看来这高大的块头也确实很符合书中记载。
“曾有话说羽之神勇,千古无二。”殷晟指间还夹着两张明黄咒符,他冷冷看着项羽,“西楚霸王为何要帮佟家做这些下三流的事?”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项羽沉声道,“我既然答应了契约要求,便会尽我所能做己能做之事。”
佟陆皱眉摆手,“跟殷晟说这些做什么!他没必要知道其中原因。”
说完突然抬手甩出两张咒符,在殷晟闪躲之际,一跃到了项羽背上,吃力的去扯封住项羽的咒印。
乐章眯了眯眼:“我管你什么大丈夫,帮着佟家就有千万个理由让我不爽!”说完突然扔出一枚铜钱,那铜钱吊着红线,红线的一端乐章牵着。
就见那铜钱仿佛自己长了眼睛,奔着项羽面上就去了。佟陆一急,忍不住喊出声,原本被封住的项羽却突然动了动。
虽然行动吃力,可男人还是躲过了那铜钱,手臂被堪堪擦过,皮肉顿时泛出烧焦的颜色来。
佟陆眉头一皱,看向乐章:“喂!你也太狠了!”
乐章冷笑:“小子,输不起就不要随便撂话,这里没人有心情陪你玩过家家!”
佟陆咬住嘴唇,青涩的脸上露出不甘来。
仿佛是感受到他的心情波动,项羽突然爆喝一声,两只精壮的手臂上青筋乍现。
男人身上散发出阴冷之气,那气势让众人心头一凛,即便过了千百年,霸王乌江奋力一战的样子依然让众人不由得心生崇敬之意。
项羽额头上的黄符落地,殷晟并没有再步步紧逼。项羽转头就拉住佟陆的衣领,“你不是他的对手。”
“上次我也没能……这次又……”佟陆显然是不服气,气势汹汹的瞪住男人,“我今天就算是拼死也……”
啪——
利落的一耳光扇在佟陆脸上,佟陆头被打的一偏,随即愣住了。
“大丈夫死也要死的有所值!你怎么总是这么意气用事!”说完,不管男人挣扎,突然就退出了混沌之圈。
李力因为来不及跟着离开,被独自留了下来。脸色苍白的男人慌不择路,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殷晟甩出的小香炉给罩住了。
“这感觉怎么这么不爽呢?”乐章浑身不舒服似的抖了抖,“好像我们欺负一个小孩儿似的!”
殷晟也无奈,可佟陆在某些地方的执着实在让人没有办法。
邱骆从解应宗身后站出来,途中他一直想帮忙,却一直被解应宗按在身后,现在终于重获自由,他几步跑了出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千年古香。
“殷先生……”邱骆看向殷晟,面上有些犹豫。
“小道士你干嘛。”乐章眯眼看他,“别想自己拿走,那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
“我不是……”邱骆犹豫的拿着古香,眉宇间满是纠结,他深受道家长辈的熏陶——对于违反天道之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束缚亡灵作为自己的鬼使、用歪门邪道召唤已逝去的灵魂……这些本就不应该存在。
殷晟知道邱骆在想什么,他看了看他,“你要拿走,也可以拿走。”
“殷晟?!”乐章吓一跳:“你不就是想用这个……”
殷晟瞪了他一眼,乐章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只好闭口不言。
邱骆有些诧异,“你不要么?”
“有些答案我虽然很想知道……但如果迟早有一天都会知道的话,或者……知道不知道都没有什么关系的话。”
殷晟缓缓道:“不用了也可以。”
如果不管自己有记忆还是没记忆,司徒都待自己如初。如果自己依然可以尝试接受着再来过。如果那段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顺其自然吧……
邱骆抿了抿唇,他清凉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手里的香许久,突然走过来将香递给了殷晟。
“我不需要这个东西。”邱骆道,“师父们一定也不会需要,我拿着又有什么用呢?”
殷晟淡淡笑起来,伸手揉了揉邱骆的头发。
四周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他们已经离开了混沌,回到了酒店之中。灯光重新点亮,四周一片狼藉,酒店的负责人在不停地道歉——虽然他很无辜。
几人出了酒店,到了停车场,解应宗转头看殷晟。
“那个叫李力的……”
“我会把他送去他该去的地方,当然,就算是死了之后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也是不能逃脱追究的。阎罗殿里自然有他的去处。”
解应宗点头,随即想起之前发给过司徒的消息:“金大钟的那个案子……”
“那个案子我派人跟进了,目前没发现什么线索。”司徒点头,“不过这个消息说不定能作为扳倒金大钟的一个筹码,你的帮忙很有用。”
解应宗挑挑眉,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邱骆站在他的对立面,看见他的这个笑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转头去看司徒,男人却已经将注意力落到了殷晟的身上。
再看解应宗,那丝笑意在不经意间变得有些无奈和自嘲。
邱骆脑袋里有一个小灯泡,突然就亮了。
“到这里就各自别过吧。”司徒点了根烟,一边打开另一辆车的门,“解律师帮忙把小家伙送回学校去,我们先回警局结束案子。”
“好的。”解应宗倒是无所谓,打开车门朝邱骆一扬下颚,“过来小道士。”
邱骆跟司徒几人别过,慢吞吞爬上了解应宗的车子。
两辆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司徒开车到了乐章家楼下,几人上去先解开了结界。
得知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习兰几人都是松了口气,下楼时,习兰的未婚夫忍不住问道:“嫌疑犯到底是谁呢?”
“是习兰曾经的一位旧友。”司徒道,“他会受到该受的处罚,毕竟这次也没有闹出人命来,你们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以免习兰日后有心理阴影。”
虽然这话说的颇不负责任,哪个受害人会不想知道害自己的是谁呢?
可习兰仿佛感觉到什么,拉住了不满的未婚夫,对殷晟和司徒点头:“谢谢你们,这次真的很感激你们,我们的婚礼就在四月份,希望到时候能邀请你们。”
“谢谢。”司徒笑起来,和习兰握了握手,“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