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知自己究竟闯了多大的祸!”坎洛长老捅着拐杖怒声呵斥着帐篷内几名青年。
几名青年面面相觑, 都低下头噤声不语。
“烈鹰族行事向来专横,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桑木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们偷的, 难道还能将所有人都杀了?”
此次参与行动的有五人,分别来自宛祗、帕拓和丰科尔三个部落, 皆是对烈鹰族积怨已久的青年,他们年轻气盛,行事不顾后果,听闻盐能治疗部落的疾病,便相约潜入烈鹰族的盐场偷盗,结果一时不慎被人发现。
“你以为他们不敢?”坎洛长老厉喝,“如今草原只剩下十五个部落是何原因, 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那, 那怎么办?”丰科尔部落的一个青年小声地问。
“为今之计只有抵死不认,烈鹰族也不知道偷窃的到底是哪个部落的人。”坎洛长老叹口气道,“你们几个小子这几天都待在部落里,哪儿都不许去!”
这时帕拓的族长说道:“祸已闯下, 我估计烈鹰族的人很快就会来追查, 到时该如何应对呢?”
“只能见机行事了。”坎洛长老道,“我们如今谁也猜不到烈鹰族会如何处置,只能给所有族人都下达禁口令,有关这几个小子的事情绝不能外泄。”
几位族长皆点头同意。
“长老,不好了,烈鹰族的人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众人相视一眼,叮嘱那五名青年不得离开帐篷后便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在部落中间立着十来匹高大的战马,每匹战马上都坐着一名骑士,他们目光凌厉,深情倨傲,腰配大刀,杀气凛然。
“昨日有人夜闯盐场行窃,你们可知道此事?”为首的骑士是个胡髯大汉,他冷冷地问向坎洛长老。
坎洛长老躬身回答:“鄙人不知,我族昨夜正在聚会,并未有人外出。”
“哼!”胡髯大汉冷笑一声,“聚会?难怪来了这么多族长,你们聚在一起想做什么?”
“我等正在商量前往关内寻找大夫为族人治病之事。”
“哦?”胡髯大汉环视一周,看到许多面色蜡黄的老人,嗤笑道,“你们这群贱民,确实需要找人治治,一个个跟土拔鼠一样。”
此言一出,族内众人都面露怒色。
“好,此事暂且不提,你们速速将昨夜十名窃贼交出来,但有包庇格杀勿论!”
十名?昨夜去偷盗的明明只有五人,这群混蛋竟然信口开河,可恨他们连反驳的话也没法说。坎洛长面色惨白道:“大人何出此言?那窃贼究竟是何人,本族毫不知情,又如何交得出人来?”
“别装傻!”胡髯大汉毫不客气道,“除了你们,还有谁敢去盐场偷盗?”
“大人,有何证据证明是我们的人做的?”
“是啊,无凭无证就说要我们交人,未免太草率了。”
“我们的族人怎么会去偷东西,大人不要冤枉我们。”
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噪起来。
“住口!”胡髯大汉怒喝一声,“你们敢说本大人冤枉你们?呵,本大人给你们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坎洛长老忙问。
“一,交出那十名窃贼,此事就到此为止;二,派人接受真炎之路的考验,一旦通过,就代表上天也证实了你们的清白,我烈鹰族将不再追究。”
坎洛长老与其余众人皆脸色一变。
人群中的墨非等人却是满脸疑惑,真炎之路是什么?
坎洛长老大声求道:“大人,请开恩!那窃贼确实不是我族人啊!”
“这个我不管,我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之后到炼台集合,将你们的选择公布。”
说完,也不待其余人反应便带着中其实驾马而去。
烈鹰族的人一走,整个宛祗部落都陷入痛苦压抑中。
墨非走到坎洛长老身边,小声问道:“长老,这真炎之路是什么?”
坎洛长老叹道:“那是一条长约三十米的悬空索道,两边由铁链连接,中间镶嵌着数排铁钉,而索道锁道下方会同时升起火焰炙烤,人一旦走上去,不但要忍受灼烧之苦,还要忍受刮骨之痛。”
墨非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种残忍的酷刑?
坎洛长老苦笑道:“我族这回恐怕在劫难逃了。真炎之路自烈鹰族创设以来,还未有人成功通过。他们利用这个方法杀害了无数反抗者,一旦考验失败,我们将承担一切罪责,任其惩治,不得有丝毫怨言。”
墨非皱了皱眉,正待再说什么,就听到某个帐篷内传来几个怒吼声,然后几个青年跑了出来,冲到坎洛长老身前道:“长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去认罪。”
坎洛长老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去?你们都是我族的未来,如何能让你们去送死?那群恶贼谎报了十人的数字,我们还要牺牲五个无辜者?”
几名青年都不由得哭起来,桑木跪道:“对不起,是我们的鲁莽害了族人。”
“如今说这个已经无济于事,你们也是为了族人才以身犯险。回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处理,你们莫再节外生枝。”坎洛长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满是皱纹的面庞更显老态。
“先生,你可有什么好方法?”宝尊小声地询问。
墨非摇头:“此事与东高镇的情况不同,那里的五头领只能算是土匪。而烈鹰族人数众多,训练有素,营地一马平川,毫无遮挡,想利用地形偷袭都做不到。部落的青壮年虽然不少,但缺少统一的训练和调配,又无精良装备,与烈鹰族作战,毫无胜算。”
“那么只能二选一?”宝尊叹道,“选哪一个都是死啊!”
墨非看向坎洛长老离去的方向,淡淡道:“静观其变吧!几个部落可以说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横生枝节,若是能帮得上忙,我或许可以安心点。”
是夜,几位首领在坎洛长老的帐篷内商量对策,久久未曾安歇。
第二天,坎洛长老衣着整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墨非奇怪地问道:“长老,你们昨夜相处对策了?”
“呵呵。”坎洛长老笑道,“算是吧!”
“真的吗?不知是何办法?”
坎洛长老但笑不语,这时又见几名老人从各自的帐篷中走出来,大多衣着整洁,一派安详。
墨非心中一动,暗自数了数,突然惊异道:“长老,你们……你们难道要代替那几个年轻人……”
“我老了。”坎洛长老感叹道,“部落早晚要交给那些年轻人,正好,就让老头子为他们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法?”墨非难以接受。
“行者大人,你有所不知,烈鹰族的人是不会给我们机会开脱的,与其让他们动手,不如由我们自己选择。”
“可是,他们如何会相信你们这群老人是真正的窃贼?”
坎洛长老笑笑:“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立威而已,死的是老是少根本不重要。”
墨非皱眉,咬了咬牙,又道:“不是还有一个选择吗?真炎之路。”
“那条路通不过的。”坎洛长老摇头道,“我族人都不怕死,可是即使有大毅力者,也无法忍过那短短三十米的索道。一旦失败,迎接我族的将是无法承受的后果。”
墨非默然,看着部落内那几个老人,他们面容安定,神情平和,一点也不曾显露丝毫抗拒与绝望。
她不敢相信,这样艰难的决定,竟然在一个晚上就做下了。
当这个消息宣布之后,部落内哭声一片,哭的大多是年轻人,老人们反而看得很开。
宝尊和予初也抹起了眼泪。
予初说:“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墨非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夜晚,墨非辗转难眠,心头总觉得闷闷的,脑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响。
她翻身坐起,将下颌看在弯起的膝盖上。
【你在想什么?】湛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没什么。”墨非闷闷地回了一声。
【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慈悲,他们自有他们的缘法。】
墨非问:“湛羿,你也曾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若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会如何做?”
【别无他法,唯战而已。】
“即使明知实力悬殊,一旦开战就会灭族亦在所不惜?”
【秦族的战士都是为战而生,若是到了绝路,没有人会苟且偷生。】
“你的意思是,这些部落的人应该联合起来,拼死一战?”
【他们与秦族不同,在开始的时候没有一死的决心,当敌人强大了,更无一拼之力。】
墨非沉默了半晌,突然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那真炎之路真的无法通过?”
【你果然在想这个。】湛羿道,【正如坎洛所说,即使是大毅力者亦无法持续忍受灼烧、刺骨之痛。你认为你能做到吗?】
“我……”墨非迟疑着。若她只是个普通人,那确实是无能为力。可是,她有玉符,在她掉落悬崖之时,玉符凝滞了她一个月的时间,保住了她的性命。若是这次也能激发它的力量,那么她未必不能走过那段真炎之路。
【浮图,莫要做毫无把握的事,有时怜悯也可能造就更悲哀的后果。】
是啊!玉符的力量,她根本无法掌握,又怎么能靠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来鲁莽行事了。
墨非暗自苦笑,一股化不开的窒闷感充斥在心间……
就在她发呆时,衣服内的玉符发出了淡淡的光芒,仿佛在回应她的心思一般。
第二日,十五个部落的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烈鹰族的炼台附近。为免那五个青年忍不住激愤,几个首领连同众人将他们捆绑在了部落中。
所谓炼台,既是摆设着各种刑具的地方,比如绞刑架、刀闸、连炉,以及传说中的真炎之路。
那索道下方已经点燃了火焰,一排摇曳的烈火炙烤着上方黑色的索道,红与黑的交叠,有如地狱之路。
墨非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
“很好,看来人数都到齐了。”那日出现的胡髯大汉站在高台上喊道,“说吧,你们的选择是哪种?”
众人默不作声,数千人聚集的所在竟然是一片死寂。
胡髯大汉也不以为然,冷笑道:“若是没有决定,那就由我烈鹰族做主了。”
“等等。”坎洛长老越众而出,行礼道,“诸位大人,此事本罪不在我族,如今却要背负这样的罪名。大人仁慈,坎洛请求是否能用百头牲口代替?”
他这是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牲口不用你们说也是要赔偿的。”胡髯不容置喙道,“但是夜闯我烈鹰族领地,此种行为不可姑息,否则日后重复发生又当如何?”
坎洛长老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抬起平静道:“诚如大人所言,那么我等的选择是……”
“先生,你在做什么?”突然,人群中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坎洛长老的话。
只见墨非不知在何时走到那真炎索道的一头,一脚已经踏上了木梯。
“行者大人!”坎洛长老低呼一声,人群也躁动起来。
胡髯大汉瞥了墨非一眼,淡淡道:“看来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好,就看你们如何通过真炎之路。”
“不,先生,你快回来!”予初惊恐地大喊。
宝尊也向前冲去:“先生。”
“不许鼓噪!”几名烈鹰族士兵抽出大刀挡在众人面前。
墨非猛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真炎索道旁边,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踏上那滚烫的布满铁钉的索道。
怎么回事?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墨非回身看向正焦急地注视着她的部落众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必然受到了玉符的影响,也就是说,她也许有机会在玉符的帮助下通过这条真炎之路,若是如此,坎洛长老等人就不用无辜牺牲了。
“脱下你的鞋袜。”胡髯大汉冷酷的声音传来。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若此时逃开,那么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墨非深吸一口气,弯身将鞋袜都脱去,卷起裤脚,露出光luo的小腿和双足。
滚滚热浪直扑而至,原本附贴的短发都拂动起来。
“先生,不要。”予初在身后哭喊着。
【你疯了吗?】湛羿的声音传来,一向冰冷的他,竟然也产生了焦急的情绪。
“开始吧!”胡髯大汉发令。
墨非咬了咬牙,小心地抬脚,慢慢靠近那条滚烫的索道,周围众人都屏息地望着。
“嘶”的一声,仿佛烙肉的声音骤然响起,墨非快速收回脚,那灼烧的疼痛让她颤抖。
部落众人的心也跟着一紧。
“哈哈哈。”烈鹰族的人轰然而笑,那胡髯讥讽道,“若是做不到,就及早放弃吧!本大人不处罚你就好了。”
墨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心中畏缩,脸上却没有表现分毫。这样的模样令胡髯大汉十分不悦,仿佛自己被蔑视了。他粗声催促道:“快点,本大人耐心有限。”
没有退路了。可是玉符并没有渐缓她的痛苦,她没有信心走过这段路,一旦失败,自己受伤是小,部落众人要承担的后果才是严重的。
墨非从未感受过这样大的压力,她想不通,玉符将她推到这样的境地,却又不给予帮助到底有何意义?她不是圣人,不想做自不量力的事,可是如今面对这条真炎索道,她恐怕几米也走不过。
“哈哈,不敢就下来吧!”
“就是,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这些贱民就是蠢,真是好笑。”
……
一群烈鹰族众纷纷讥笑起来。
部落众人却是手心冒汗,紧张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就听到墨非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清朗的声音说道:“苦难渡,心难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既无退路,那就勇往直前吧!她宁愿忍受万苦,也不愿被世人耻笑。就让她试试,自己的毅力究竟能否经得住考验。无论成败,至少她勇敢过了。
话音落,墨非的赤足坚定地踏在了灼热的索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