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午时将至,不如进这酒楼歇歇脚, 顺便吃点东西。”一个仆从打扮的少年对着前方的男子道。
男子停下脚步,微微点点头, 转身走进了旁边一座酒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小二立刻上前招呼,那仆从吩咐了几声,便伺候男子坐下。
男子的目光落到楼下,静静地看着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仆从也不敢打扰。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道:“百年前, 邺国逢大旱,百姓饥乏,时粮食充盈,却不许赈给, 惜仓储而罔顾百姓, 甚至计算天下积蓄,自诩富饶,所以奢华无道,遂致亡国。凡治国者,须积攒人心,而非仅仅在于仓廪是否充实。”
“此言大善。”另一男子附和道,“古人云:‘得众则得国, 失众则失国’,掌国者若不能保得百姓温饱,必遭致怨毒。”
闻听此对话,楼上的男子偏头看向楼下,下面食客多为文人,三五成群,细声谈论,而刚才说话的两人声音略高,受到了不少人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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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笑笑,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细听着下方的谈论,眼中时不时露出异彩。
“韦贺兄,咱们速度快些,到未时,讲学堂的辩学就要开始,这场辩论可不容错过。”
“金兄说的极是,在下对宣庀壬跏茄瞿剑m欢盟啾绶绮伞!
辩学?男子闪过饶有兴味的光芒,心中立刻做出要去观摩一番的决定。
这戎臻,还真有些意思……
未时,墨非整了整衣装,带着孤鹤就前往讲学楼。
当她到达时,此处已围满了人,原本以防人多拥挤,百里等人限制了参加人数,却不想依然有这么多。
墨非被仆从领往讲学堂的隔间,这里是专门为戎臻府的客卿们准备的。
进到里面,墨非先与众人一一问好,坐定后透过窗口看向外堂,堂中大约坐了数百文人,分排两边,而正前方两张桌案边坐着的就是今天辩学的归兹和宣狻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昔日骊国,自诩宽仁,奸而不惩,恶而不罚,位高者气盛,卑微者无忌,秩序混乱,国又何安?如今正是乱世,流民匪寇四起,氏族强势,朝政不清,更应用重法……”
“这位便是归兹。”百里默小声道。
墨非点点头,归兹是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皮肤有些黝黑,双眼精利,言语犀利大胆,直接就针砭时事了。
“……何为人君?曰: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何为人臣?曰:以礼侍君,忠顺而不懈。何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何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何为人兄?曰:慈爱而见友。何为人弟?曰:敬诎而不苟……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骊国之乱,非法不得利,而是君者假仁德而纵恶行,上无君仪,下无高品,国风无存,故招致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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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长须博冠,宽袖长衣,颇有风范。
在两人一来一往间,周围的文士或点头认同,或皱眉沉思,或小声议论,皆若有所得。
“如何?”百里默小声问道,“这两人最近在士林中声名鹊起,倍受尊崇,见解各有千秋。”
墨非点头:“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作为学派先行者,不论其思想是否会被后世人所传承,都值得被尊重。更何况,这两人皆是能言善辩之辈,其主张也颇符合这个时代的背景,造成影响是必然的。这一点墨非感受比其余人更加深刻,对比她所知道的法、儒之学,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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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此次辩学的主持者,向乙和卢谦更是一脸赞赏,虽然早已决定将两部著作都收入文库,可是毕竟心有偏颇,对各自认同的见解有了更深的理解。
辩学进行了近一个多时辰,待到日以偏西,两派学说终究谁也没能辩倒谁,反而演变成更多人的热议。
临近结束,向乙起身做了总结,对归兹与宣饬饺嗽扌碛屑樱14推渥髌犯枇撕芨叩钠兰郏词贾彰挥忻挥懈鏊四苋胙〉拇鸢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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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乙和卢谦对视一眼,后者笑道:“原本我等亦为此事争论了许久,一直犹豫不决,然前日归来的浮图先生对我等说过一番话,终让我们做出了最后决定:那就是将两部学说都选入文库。”
众人哗然,而归兹、宣饬饺烁敲媛断采
先前那个提问的青年又问:“不知浮图大人说了什么?两位先生能否告之?”
此问一出,周围人皆露出凝神细听的神色。
向乙道:“诸位都知道,《四库全书》的编录乃是浮图先生所倡导,‘他’言:《四库》的编录意在收集天下经典,以传后世,其内容包罗万象,集众家之所长,大成之书,必须大成之气。浮图先生希望成就学术兴行,百家争鸣的盛景。”
学术兴行,百家争鸣!
这是何等气魄?
在场众文士皆露出倾倒的深情。
有人甚至立刻开口道:“不知今日辩学,浮图大人是否到场?我等希望能一睹其风采。”
周围人皆是点头不止,一时间求见之声此起彼伏。
隔间中,墨非心中苦笑,而百里默却眼带羡慕地说:“浮图可谓是声名远播矣。”
这时,一仆役走进来,对墨非行礼道:“卢大人让小人询问大人,是否要出去与众人会面?”
墨非想了一会,点头同意,然后向周围几人告罪一声,便随同那名仆役走出了隔间,身后众人无不露出钦羡的神情。
卢谦对众人笑道:“浮图先生亲至,诸位可如愿。”
众人无不兴奋,皆引颈以待。
须臾,只见一白衣男子款款而入,其貌俊雅,步伐从容,气度不凡,而那一头短发和那一双凤目,更是其特有的标志。
“他”身上仿佛有种特殊的魅力,一入场就令众人声息渐止,呈现一种奇特的安静。
墨非行至向乙等人身边,自然地对众人见了一礼,道:“今日有幸闻听归兹与宣饬轿徊攀康木时缪В陡行老病n莨蝗瞬偶眉茫┭e瞬恢布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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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连墨非都未曾注意到,做上卿日久,她身上已慢慢形成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场,即便不言不语,也能让人心生敬畏。
墨非又道:“《四库》藏书,意在广博,无分高低贵贱,只要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又或专精有术,皆有机会入库。书乃增长学问、传承后世之珍物,无论著作者还是编修者,皆须秉持严谨之风,不虚妄,不急躁,尽心竭诚,时久持之。《四库》开此先河,集天下之慧智,以穷古今之变换。忌墨守陈规,以致遗漏偏颇,泱泱之国,须有渊海之气度。故浮图在此诚言,望众贤才不吝其学,立书传道,以惠及后人,留名千古。”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眼中不由得露出火热的光芒。墨非这番话,其影响非常深,以致后来四方才士争相涌入,甚至出现了“天下经纶,皆出戎臻”的盛誉。
墨非环视一周,继续道:“另外,浮图将来欲建书库,定期开放,以供诸人进入阅览抄录。”
众人听此言,表情已不只是兴致盎然,而是异常兴奋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书籍十分珍贵,即便以后纸书普及,一般人也难得珍品,导致阅读量匮乏。若是书库建立,将让大批才士得益。
之后,墨非又对此次辩学的两部著作赞誉了一番,便告辞离去,留下一大片激动异常的人。
这就是浮图?角落处,一男子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他见墨非离开,也连忙跟上。
墨非随同孤鹤一起缓缓朝戎臻府走去。孤鹤一路默默无语,回想着刚才墨非在堂中的风采,心中既喜欢又有些失落。这个一年前被他看上的落魄少年,如今已是高不可及。
“浮图先生。”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墨非回头,只见一身着浅黄长衣的男子缓缓而来,此人容貌俊美,剑眉朗目,浑身带着一种士族特有的贵气与一种旷达清朗的侠气,这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身上,还真有些奇特。
更让墨非侧目的,是他的笑容,真诚无垢,让人不由得产生好感。正像身处黑暗的人总渴望光明,天生面瘫的她,从小就渴望笑容。
“浮图先生。”男子及近,微微向她行了一礼,道,“在下栖夙,见过浮图先生。”
“栖夙……栖夙公子找在下何事?”墨非心中奇怪,她所走的这条路是偏道,从学院中间穿越,可以避免被人拦挡,也不知眼前这人是如何追到她的?
“在下仰慕先生已久,想邀请先生闲暇一叙。”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竟然并不觉得突兀。
墨非看着他的笑容,心中有些意动,可是最后还是拒绝道:“在下平日难得闲余,恐怕无法应公子之邀了。”
栖夙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是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手中有几部先贤留下的典籍,十分珍贵,故想先请先生一睹。”
听到这个,墨非微顿,先贤的典籍,她还真有兴趣。
犹豫了片刻,她道:“如此,浮图倒真无法拒绝了。”
“在下现居大r搂,先生闲暇时,可使仆人约见。”
墨非点头,告辞离开。
转身前,她还特地多看了一眼这名男子的笑容,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