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并没有停, 只不过从暴雨变成了淅沥沥的小雨。
孟绍卿和岳君泽等到早晨九点, 决定不再停留,继续上路。
临走之前他们到陈星的房间去看她的情况,陈星已经醒过来, 她解开了自己身上绑着的绳索,正抱着昨天剩下的半罐水果罐头大吃。
见到孟绍卿两人进来, 陈星咽下一口黄桃,“你们要走了吗?”放下罐头作势站起来, 只是她手脚都因为捆绑留下严重的淤青, 踉跄了一下终归坐回去了。
孟绍卿丢给她一个小包,里面是拆分了的小份急救物资,包括一点儿药物、绷带、一瓶水、一点儿盐和糖, “我们急着找人, 没法带上你。”
陈星扒拉了一下包,并不纠缠, 反而十分感激, “太谢谢你们了,往哪里走会有人?”
孟绍卿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原本十分担心这个女人会一定要跟着甚至各种折腾,“我知道有一队救援兵正在向北走,把路线给你画一下。”
岳君泽从楼下柜台找到了丢弃的汽车杂志, 撕了一页比较干净的纸张,在上面画了附近村子的简明图,再把郑修齐计划要走的路线给她标注上去, 详细解释之后又提醒,“我们是跟着这一队走的,国道上应该有最大的队伍。你自己选择一个方向好了。”
“丧尸的动作要比前些天敏捷的多,”孟绍卿指了指她手臂上的抓痕,“这个伤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
陈星干脆地解开脏乱的布条丢在一边,伤口已经结痂,“被突变的男朋友抓伤,破了点儿皮,没有怎么出血。”
“既然你没有变成丧尸,很有可能获得了特别的能力,”孟绍卿简略告诉她了一下目前人们发现的异能,“大雨能隐藏住活人的气息,如果你恢复的不错,不要在这里久呆。动植物也要小心,我们如果找到朋友,会回去跟这只队伍汇合,说不定以后还会再见,后会有期。”
陈星盘腿坐在床上,挥挥手,“会再见的,后会有期。”
孟绍卿和岳君泽下楼解开摩托车冒着小雨上路,开出不太久,除了丧尸的尸体外,发现了因为被丧尸抓伤而被处决的新鲜活人尸体。
现在人们对丧尸和异能的认识都不足,并不知道会有人可以扛过丧尸病毒,也没有人有能力在逃亡中带着伤者,所以一旦受伤全部处决。
路边倒毙的尸体逐渐增多,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血水,凌乱丢弃的衣服鞋子背包,一切都证明昨晚在这附近有过一场恶战。
脑海中久远的记忆复苏,孟绍卿回忆起当初他也跟在最大的队伍里,暴雨的前夜,疲惫的人群终于被不知疲倦的丧尸跟上,队伍在丢下了近三分之一人后逃脱。
那时候他们跑的晕头转向,不知路途,到达可以停留的地方时,许多人一头栽倒累昏过去,倒下前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来着。
巨大的竹子编织的雕塑,孟绍卿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稍微减速和岳君泽并排,“十多公里外有个竹海,里面的度假山庄可以驻扎大量人口。”
“带路。”岳君泽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摩托车跟在孟绍卿后面划出一道水线。
路边陆陆续续的丢弃杂物和尸体,越来越密集的倒毙丧尸都证明两个人猜测的方向没错。
距离竹海两三公里的地方,路边不仅有倒毙的尸体丢弃的物资,甚至停了一辆熄火的吉普和一辆爆胎的军卡。
孟绍卿围着车大概绕了一圈,没有活人的痕迹,跟岳君泽重新上路。
车开到竹海时候,一公里外开始出现人为设置的路障,度假山庄外面的铁栅栏更是被加固了许多,从里面停着的车辆来看,还没撤走。
开到数十米外的时候就有人冒雨站出来挥手示意,是站岗的小战士。
孟绍卿和岳君泽按照要求停车接受检查,很容易就被放进大院。
走到度假山庄的迎客大厅,又有个带眼睛的年轻军官过来,拿着本子登记了孟绍卿和岳君泽的姓名年龄,“身份证件有带吗?”
“逃亡的路上丢了。”孟绍卿配合检查的小战士撸起裤管袖子检查伤痕。
“记得入城之后补办,”看到两个人身上都完好无损,军官笑容多起来,“你们俩胆子够大的,天气这样都敢上路,要是半道儿上再跟昨天晚上下的那一场来一回,遇不上丧尸也会淋生病的。”
“我们跟弟弟失散了,着急。”孟绍卿指指军官手里的本子,“你们登记姓名年龄身份,有十来岁的男孩吗?”
“是有几个的,有的跟着父母有的没有,”军官略一回忆就给出答案,毕竟人口总数并不多,“只是没办法帮你查找了,昨天大雨赶路泡了些东西,前头登记的本子都泡烂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逃亡的路上也损失了很多人,之前登记的都不能做数,十岁的男孩,活不活的下来都不一定。
“能让我们到处找找吗?”岳君泽眼睛都有些红了。
军官看了看他的神色,叹了口气,“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和二楼三楼,不要靠近物资管理处,其他地方都可以去找。”
他话音刚落,孟绍卿和岳君泽就跑走了,两个人分工一番,大厅集体排查,二楼和三楼分工合作。
一楼的地毯上,角落里,绿植阴影下,座椅桌子上,到处趴着坐着躺着各种形容的疲惫的人,只要看到身形矮小的,两人就要过去确认一下。
二楼三楼的走廊里都横七竖八坐满了人,每一个标准间套房里里面都挤着几十号人。
有些沉睡休息中的人被吵醒开始都是怒气冲天的,听到是找人之后都默默让开了道路。
千把号人,说多不多,翻找一遍只需要一小时,一无所获。
两个人甚至排查了厨房和卫生间的角落,重新汇合的时候,孟绍卿拧紧了眉头,岳君泽跑得气喘吁吁觉得胸口一阵紧似一阵的发疼。
之前就是在这个竹海里的度假山庄醒来后遇到秦桑,有人背着管事儿的士兵偷抢小孩子的食物,小秦桑当时被推倒在地,孟绍卿觉得成年人为难小孩儿实在太没有底线,过去帮了忙,后来就多了一个小跟班。
那是,暴雨之后的晴天。
孟绍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尽管心里很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重生改变了什么,还是安慰岳君泽,“后面肯定还有陆续赶来的人群,刚才那些士兵也说了,他们是走的最快的一批,说不定秦桑在后面。”
“我要往回继续找。”连续失望之后,岳君泽觉得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行,”孟绍卿一口答应,“不过出发之前先吃点儿东西。”
“我一口也吃不下,”岳君泽勉强咬了一块儿孟绍卿递过来的巧克力,“尽快出发吧。”
两个人嚼着东西往外走,此时外面小雨变成中雨,正午的天空阴暗的好像黄昏,守门的士兵看到他们俩从大厅里出来吃了一惊,甚至叫来了自己的长官。
“外面太危险了,你们现在就要出去吗?”那个青年军官远远就招呼孟绍卿。
“晚找到一会儿我弟弟就更危险了,”孟绍卿没有停下脚步,“谢谢您了,找到了我们会回来赶上大部队的。”
两人走到门口被个踉跄冲过来的女人截住,那女人披头散发神情癫狂,“你们是不是要回去救宝宝,带我去好不好?带我去、好不好?”
孟绍卿脚步一顿,转个方向绕过她继续走,那女人很快被后面跟上来的一个男人拦住。
耳后不断传来尖锐的哭叫和厮打声,那女人哭喊,“人家哥哥都会救兄弟,你当人亲爹丢下孩子……”
诸如此类,听得人胸口又是一堵,大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低声啜泣。
孟绍卿转头看了看岳君泽的脸色,也十分担心他心理承受不了。
岳君泽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声说,“别看我了,我心里明白着呢,我的桑桑不会出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实际上末世里对亲人的寄托是这样决绝的,才更容易出事儿。
孟绍卿思绪乱转,跟岳君泽跨上摩托车顺着来时的路飞驰而去。
一路又开出十多公里,除了在雨里好像愈发适应环境变的灵活的丧尸,一个活人都没有看到。
杂物越来越稀疏的路段上,岳君泽猛然急刹车,摩托车车尾翘起来险些把他甩飞出去。
孟绍卿跟在侧面急刹车,看到岳君泽安然无恙后惊出一身冷汗,“撞到什么了吗?”
“不,我想到了有哪里不对,”岳君泽调转车头,“我们回去。”
尽管只是模糊的猜想,但是他一丝一毫可能性都不愿意放过。
在靠近竹海度假山庄的那段路上,熄火的车子到处都是,如果车主没有在车里丧尸化,多半干掉了围着车的丧尸逃出去。
那么围着车子的丧尸倒毙的姿势是不同的,总会有被踢开的逃生口,周围总有方向有缺口能下脚。
那辆高高的军卡周围倒毙着数十只丧尸,摞的乱七八糟,驾驶门紧闭,后面防雨布遮起来的车厢关的严实,岳君泽仔细在脑海中倒带,一个画面越来越清晰,车厢是关着的,外面没有锁,车门上还挂着半截丧尸的残躯,那么门是从内部关上的。
回忆起当初第一次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咚一声,岳君泽咬紧嘴唇,不敢确定记忆里的那一声是自己心急杜撰出来的,还是确实听到异常。
十来公里转瞬即到,孟绍卿跟着岳君泽再次停车,这一回岳君泽直接踩着尸堆往军卡后厢的门扑过去。
“你发现了什么?”孟绍卿尽管不明白,也上去帮助撬门。
内部锁起来的铁门没有着力点,根本没办法撬,连里面锁的结构都搞不清楚。
岳君泽气急败坏地用钢筋冲着大铁门捣了一下,又跑到侧面想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钉死的军用防雨布划开再割开壁较薄的侧面壁板。
忽然车厢内部传来几声弱弱的【咚、咚咚咚】,在漫天淅沥沥的雨声里,好像幻觉一样轻巧的几声。
有节奏感的声音,不可能是丧尸弄出来的,里面有活人!
岳君泽被这一声激的疯魔了一样去撬门,孟绍卿虽然惊异于这个发现,但是并不抱太大的期待,毕竟前世遇见秦桑的时候是度假山庄,这里离山庄将近两公里,如果秦桑没有跟上大部队,躲在这个车里,后来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怎么追上去的?
他更倾向于秦桑跟着后面的队伍的猜测。
但是岳君泽看起来状态十分不稳定,他索性也继续帮忙,失去重要的人的感觉,现在所有人都能互相理解。
车厢门终于被砸变形,露出一条缝来,孟绍卿和岳君泽两人撬弯了钢筋最终把门撑开一个一尺半宽的缝隙,足够人挤进去了。
潮湿的臭气从封闭的车厢里传出来,天光幽暗,车厢很大很深,但是能看清里头倒伏着几具成年人的尸体。
两个人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车厢里传来几声轻轻的咔咔声,是枪!
孟绍卿抢先出声,“里面是什么人,我们是活人,没有恶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脏兮兮的小身影从车厢里叠着的箱子后面跳出来,他手里微微颤抖地举着一把枪。
看得出他精神极度紧张,岳君泽看到出现的是个孩子先是惊喜,对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却有些茫然,桑桑之前,是长这个样子吗?
孟绍卿心里却是狂喜,没错,这个就是秦桑小时候,语气却仍旧压抑的很平静,“你是秦桑吗?”
孩子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声音嘶哑,“你是谁?认识我?”
疑惑时会这样微微张开嘴瞪大眼睛的表情,岳君泽头脑一热,整个人挤进缝隙冲进车厢,在秦桑愣神的瞬间就把整个人裹在怀里抱紧,“小桑,桑桑?我找到你了,没事了没事了。”
秦桑在被他抓住抱紧的瞬间僵住了,整个人手足无措地被裹住,脸被按在一个冷冰冰又潮湿单薄的肩膀上,茫然不知所措。
好像过了很久,秦桑才有些迟钝的神经才恢复了些,腰上的那两条胳膊,以及贴着的这个人,都在颤抖,像是,妈妈最后的那个怀抱,他很害怕或者难过?
岳君泽把呆愣的秦桑拽下车,抹一把微湿的眼睛,“我们去找别的朋友,”转身对着孟绍卿已经笑得嘴都合不上,激动地语无伦次,“孟绍卿,太谢谢你了。谢谢!这辈子我都欠你的。”
“不说这些客气话,”孟绍卿很想在秦桑脑袋上摸一把,但是看岳君泽这样护崽儿的样子,抿嘴笑了笑,多一个人护着小桑是好事儿,至于上辈子的细节,就不再纠结了,“找到就好,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回去跟大家汇合吧。”
“跟我走吧,回去朋友那边,会有温暖的衣服,还有充足的食物。”岳君泽给秦桑塞了一块巧克力,拽着秦桑往自己摩托车上走,掌心里冰凉的小手挣扎了下,岳君泽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逐渐濡湿的短发,又解开自己的雨衣想把他裹进去。“太冷了,我抱着你,很快就到安全的地方了。别怕。”
秦桑纯黑色的眼睛紧张到颤抖,脏兮兮的小脸上被冲出两道泪痕,他垂头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声音,“我好像、不认识你,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去救呢吧?”如果我跟着走了,等待你的那个人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