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睇方合一眼:“什么珞贵人?是珞婉容。回宫这么久, 怎么反倒不当心了?”
方合连连吐舌:“娘娘教训的是。是奴才疏忽了, 奴才该罚。”
我笑:“此番就算了,日后记牢就是。”
方合道:“昭纯宫那头这样露出话来,奴才总觉得不对劲。”
我冷笑:“嘴巴长在别人身上, 要说什么谁也管不着。随便她们,只别出了事胡乱攀扯就好。”又问:“那事问得如何了?”
方合皱眉:“奴才亲自问过老夫人, 老夫人只晓得,当年老太爷纳二太夫人, 那位正是二太夫人带过来府上养的。至于是不是冯氏出身, 老夫人也无从得知。”
我道:“此事连母亲都不晓得,当真无从探知了。”
方合咬了咬唇,掀起眼皮小心觑我一眼:“娘娘请恕奴才胡言。”
我望向方合:“什么?”
方合道:“奴才冷眼瞧着, 那位待皇子皇孙, 都没有待氏一分的好。寻常姑侄,哪里能厚待至此的?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这话倒跟那日德妃说的有几分相似。
我点头, 踌躇未决下, 转了话道:“南边那事呢,也没消息么?”
方合更加苦恼:“此事去得远了,只怕更不好查。”转而又安慰我:“不过我家那位已经命属地亲信四处查访,只是娘娘要等些时日。”
我了然点头:“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 未必就没有无心插柳柳成阴的事。”
这是宽慰自己,也是宽慰宫墙之外的齐凤越。
方合又道:“娘娘这几日脸色瞧着不大好,不妨召陆大人过来瞧瞧?”
我不以为意地摇头:“大约天气一时凉过一时, 我又天生畏寒,所以没什么胃口。”
方合张嘴还想再说,我斜他一眼,道:“行了,我自己会当心。改天若实在觉得不适,再宣陆太医瞧就是了。”
方合见劝不动我,只好作罢。
我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么,连连拍额的同时,从桌案上拿起来纸笔,勾画一通后交给方合:“把这个交给他,比着这个去找,总好过大海捞针。”
方合小心翼翼将那纸折好收入袖中。
晚上印寿海那边传来话,说夏沐会过来静德宫与我一同用膳。
我辗转一二后,赶紧让净雯吩咐小厨房蒸上一条夏沐爱吃的鲥鱼,再加一道石榴虾,并一道莲子百合羹。
准备妥当后,净雯一壁为我捏腿一壁喃喃道:“皇上今日去颐宁宫时,太后又提及赦免冯氏了。”
我以面轮缓缓推面,含糊问:“皇上怎么说?”
净雯道:“皇上依旧生气,还让太后不必再提罪妇。”
我沉吟道:“那是皇上心里头还有气。”
净雯道:“皇上此番,确实气得久了些。”
我叹气:“虽是气,却也足见她从前在皇上心头的分量,有爱才有恨,无爱怎会生怨呢?”
净雯纵使不愿意承认,此刻也无从反驳。
晚上夏沐一身常服过来,见我脸色不好,担忧了神色问:“清清,你怎么瞧着比朕还憔悴?”
我勉强笑:“大约是近来变天,胃口不大好,不要紧的。”
夏沐捏捏我的手腕,带了责怪神色去看印寿海:“皇后这样,为何不早告诉朕?”
印寿海吓得咚一声跪下。
我忙道:“不怪印寿海,是臣妾自己的问题。”
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心气就低了。一壁示意印寿海出去,一壁半转过身去不说话。
印寿海很有眼色,赶紧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几挪后起身去出去。
夏沐盯着我的侧脸静静瞧了片刻后叹了口气:“清清,你也要跟朕置气么?”
我坐着不动,也不看他,只微垂着脖颈自伤了神情道:“臣妾不敢。臣,我,只是不晓得如何是好。”
夏沐抚在我背心的手一震,那微小的震动传给了我。大约他现在心下辗转,也不亚于我。
彼此相对无语,末了还是夏沐再叹一口气,道:“近来诸事不断,朕的意思是,借着婉容有孕热闹一番倒是好的。”
我点头:“皇上决定了就好。”想了想又道:“不如就乘婉容有喜,将泽儿尹祁的册封宴也一道办了,总算喜上加喜。”
夏沐听得有理,就没反对。
半晌后夏沐从身后搂住我道:“g,朕这不是过来了,还气什么?”
我不应他,夏沐偏头过来看我,我又将头再偏过去些不理他。
这么僵持一阵后,自己也觉得不像样子了,于是停下,喃喃道:“皇上为那日的事伤心至此,我原先纵使想要开解皇上,到如今也深感力不从心了。到底冯妹妹在皇上心中最重,且皇上一贯顾念旧情,纵使冯妹妹欺君,然而往日侍驾也不是不尽心的。太后想让皇上赦免她,也有太后的道理。”
夏沐脸色微沉:“欺君罔上是大罪,朕若不严惩她,往后还如何服众?”
我道:“虽说情理难容于法,然而皇上若想破例,也不是不可以。”
夏沐眉眼拧起来,松开搂着我的双手坐直,沉声道:“清清,你莫不是担心朕徇私,在拿话激朕?”
我并不如何惶恐,只直直望着他:“皇上是这样看我的?”
夏沐凝眸望我一阵后,软下了神情,叹道:“朕只是觉得心烦,想着你这儿清静,不料你也要逼朕。”
我目中有悲伤的情绪涌上来,夏沐看得微惊,忙道:“好好的眼眶怎的红了?”
我笑得自失:“臣妾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大约再如何努力也求不来。”
夏沐奇道:“这是什么话?”
我道:“我其实一直羡慕冯妹妹,皇上心中,大约她总归是与众不同的,而我,终归是旁人了。”
夏沐道:“什么旁人,你与朕才是——”说完他自己先愣了,转而又道:“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醋气?”
我双手抱膝将脸埋得更深些:“妃嫔嫉妒是大罪,臣妾不能,也不敢。”
夏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古怪:“那你做什么一味贬低自己抬高别人?”
我闷声道:“我只是见皇上此番动了这么大肝火,失望冯妹妹欺瞒皇上的同时,也不由得羡慕她。”
夏沐许久无话后,突然倾身向我,以两指托起我的下颚,喃喃道:“这些日子确实是朕疏忽了。朕只顾着为先前的事烦恼,全忘了你也会胡思乱想。”他大舒一口气:“过去种种朕不想再提,然而朕也知道,往后朕不会再让你如此难过了。”有笑意在他眸中漫开来:“g,平日瞧着顶稳重一个人,怎的也这么孩子气了?”
我斜他一记:“皇上总爱这么哄人么?”
夏沐轻俏笑:“哪里能日日有这样的机会呢?”
我含喜含悲地嗔他一眼,又道:“那么冯妹妹——”
夏沐伸指止住我:“不说她了,她的事朕心中有数,今日朕只想好好陪你。”他的语气再绵软些:“朕晓得太后近来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又兼朕不得空,不能过来陪你,才会让你生出这么多不安来,所以朕日后会多多陪伴你。”
我闷声点点头,后又推推他:“珞婉容有身孕,皇上也该多多陪伴她。且皇长子那儿,皇上也得多多看顾的。”
夏沐唇齿蜿蜒吻住我,含糊道:“知道了,真是磨人。”
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伸手挽住他脖子,心中一点点盘算着心思。
隔日早起后梳妆,净雯在镜子里望着我微笑。
她笑的时候很少,我睇她一记,净雯越发加深了笑意,小声道:“皇上一早就去上朝了,临行前吩咐奴婢不许惊动娘娘,又嘱咐奴婢好生照顾娘娘,娘娘大喜。”
我微微阖上疲倦的双目:“还不是跟往日一样?哪里就值得你这么高兴了?”
净雯道:“奴婢在政元殿当职过一段日子,皇上的心思,还是瞧得出来一些的。”
我一笑置之。
***
诸妃过来请安时,我将设宴一事跟众人说了,想着到底杨卉如今理六宫事,就顺理成章地将此事交予她去办,杨卉权柄初得,乐得能掌事说话,很欢喜地应了。
宴会就定在了这个月的追月之夜。
册封尹泽尹祁的旨意一下,西南尹玄那头有了不小的变动,大约这事渐渐有了眉目,夏沐少了一桩烦心事轻松许多,这一日还未开宴,竟早早过来了静德宫。
彼时秋覃正在替我梳妆。
梳的是飞天髻,簪点翠凤羽步摇在髻心处,飞髻上也有小尾凤簪点缀。
秋覃的手很巧,每一环飞髻都结得平滑如绸,望去觉得端庄的同时,也不失女子柔美。
秋覃将最后一环飞髻用金针固定好,赞道:“娘娘乌发润泽,又密又黑,难怪皇上爱不释手。”
我淡笑:“也是你手巧。只是这一头的装饰,实在压人,我只怕撑不住。”
秋覃掩嘴笑:“您这样已经算极素简了,可不能再少头饰啦。”
我在镜子里冲她苦笑。
说笑间,却是殿门口,夏沐九龙华袍在身,斜倚着殿门笑起来:“你若实在累得慌,朕借肩膀给你靠着些就是了。”
语气松快,是真正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