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他一记, 啐道:“恩爱致祥, 和气生财,不好么?皇上这是什么话?”
他亦失笑:“是问得不像样子。不过意思就还是这个意思,你倒是帮朕想想, 里头会是什么缘故?”
我摇头,只说不知道。
他不依了, 又问,我就还是摇头。
如此反复几次, 我才淡淡道:“多半是其中一人率先低头了罢。否则, 也必定还是那针尖对麦芒的样子。”
夏沐似乎觉得有理,点一点头,又问:“还有呢?”
我冲他歉然笑笑:“旁的臣妾当真不晓得了。且别人的事, 咱们管这么多做什么?”
“可朕怎么觉得只听了一半?”
“臣妾当真猜不透, 皇上可别再问了罢。”
看我的样子不像在借故推脱,他也不好逼我, 无奈地摇了摇头, 靠回榻上静静思索,我就拿了花样子在手中比对。
片刻后,夏沐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有清亮的光泽泛上来,起身凑过来, 随口一句:“杨妃近来倒日见乖顺了。”
我笑:“将门虎女,有些气性也不打紧,况且又是快做母亲的人, 怀着孩子性子变柔软些也正常,于大体处无妨就好。”
他想了想,释然笑了:“也是。只是她向来跟宫中妃嫔不对盘,如今这样温顺,倒让朕觉得过于苛责了些。”
“女儿家的心思,还要皇上体贴才好,如今还怀着孩子呢,且又是头一胎,难免会担惊害怕。同样将为人母,臣妾也深有体会。”
他搂一搂我的肩,安慰我:“别怕,陆毓庭的医术是不错的。”
我笑着点头:“其实真要说起来,后宫虽是小事,可也不尽然都是小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妾只希望六宫祥和,皇上在前朝也能安心。”
夏沐随手点一点水晶瓶里供着的那株百合花瓣,喃喃道:“可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么?”些许的静默后,眉眼缓缓舒展开来:“其实杨妃有孕时,朕忧心太后的病,全忘了要进她位份。如今宫中又添一喜,索性一并进了她的位份也好。清清,你意下如何?”
我的一颗心渐跳渐定,果然方才那一句他听明白了,脸上却只得体地笑:“皇上既然已经有了主意,臣妾照办就是。”
“朕是瞧她近来待你还算恭敬,想着从前的事,多半她也受足了教训。当然,倘若你反对,不册也罢。”
我啐道:“皇上这是什么话?臣妾是这样小心眼的人么?”
他也笑,搂我过去,一下下轻抚我垂落在肩的长发:“朕知道你一贯懂事,不过是引你多说两句话,你别吃心。”
“什么吃心不吃心?没得叫人听了笑话。说起后宫有子,别的不提,静妃跟修容都是有所出的,总不进封似乎也说不过去。”
“嗯——修容一向本分,抚育月篱也尽心,就给她妃位。静妃在朕身边积年亦恭谨,进为贤妃也可以。惠妃体弱,这些年朕看顾得少了些,也不能总薄待她,就一并进为德妃罢。其余的你看着办,罗列好名册封号一并给朕过目,不必一一禀了。”
我忙应是,旋即想起一事,斟酌片刻,道:“先前薨了的蓉嫔,这会儿若行追封,臣妾觉得倒也合适,皇上以为呢?”
“亏你还记得。也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他似乎很满意,闲话间天色渐沉,又一同陪我用了晚膳,听了我的劝,去咸福宫瞧杨妃。
夏沐一走,明慧忍不住问我:“杨妃不是好善与的,焉知娘娘今日这样帮她,明日她不会反过来加害咱们?
我笑笑,看净雯,净雯淡淡道:“宫中形势本就此一时彼一时,娘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必要时借一借她的力,到底她家朝中有人,能与人分庭抗礼。且进封六宫不是小事,不是太后提,便只能由娘娘提了。”
我没吭声,却也点头了。
明慧似乎不大苟同:“其实娘娘回宫前,虽说杨妃掌权,但到底还是太后说了算。所以杨妃…不得进封,多半就是太后的意思了。太后向来不喜欢妃嫔诱惑皇上,不说旁的,只说为娘娘着想,也必然不愿意看到宫中有太多高位妃子。娘娘何必——?”
净雯颇感慨:“是啊,进不进封,何人进封,泰半是太后说了算的。”
她这一句语气怪异,我乍然听闻不免愣了愣。
然而不及深思,明慧就说了:“太后心中比谁都明了,譬如当初进封瑞芬仪,奴婢瞧着,余氏彼时还不是正经主子,再进位份也无法一跃而至高位,太后才会格外赏下这么个恩典,倒也不差。至于冯氏…她那贵妃的封号是皇上打定主意要给的,太后…多半也不好太拂皇上的意。”
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我深以为然地点一点头,净雯却不说话,我只当她一贯如此,当下不多想,按一按明慧的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正如净雯所说,宫中形势本就此一时彼一时,这个道理太后只会比咱们更明白。且大封的事皇上心有另有打算,如今多说无益,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如此,明慧再不好说什么,想了想,复又开口:“冯氏有孕,这场面上的活必定是要过一过的,否则皇上那儿总说不过去。”
我叹气了:“是啊。”揉一揉眉心:“吃的用的一概不能送,免得出了什么事赖到我们头上。”
净雯静静道:“荣王府前次送娘娘的那尊送子观音是好东西,想来能入冯氏的眼。”
“嗯,是东西好,寓意也好,再合适不过。”不无赞赏地看一眼净雯,转而望向明慧:“就送那送子观音。明天你亲自送过去,别人我不放心。”
翌日一早,夏沐将六宫进封得事跟太后提了,太后也没反对,只细细瞧了会儿我罗列好交给夏沐的名册,点了点头,将那册子递给竹息,竹息收了去。
如此,夏沐要大封六宫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除了宸妃的胎,这是接连而来的第二桩喜事,由不得人不高兴,整个重华宫沐浴在一片喜庆祥和中。
这日晨起后,明慧一壁为我梳头,一壁说着宫中琐事,却是秋覃进来报,说静妃带了二公主芷媛特特过来请安,我忙让秋覃先奉上瓜果点心好生招待。
静妃是娴静淡雅的女子,一向不爱过问宫中是非,我其实也喜欢这样的女子。
来到外殿,芷媛正抓着个佛手在玩,十分有趣,或许是自己有了孩子的缘故,见了别人的孩子也格外欢喜。
静妃见了我,起身要拜。
我示意净秋昙扶住她,温和笑:“日日见面,就不必拘礼了。”
静妃温柔睇过芷媛,柔声道:“还不见过母后?”
芷媛像模像样笑着喊一声“母后”,旋即抱着佛手继续玩起来,再不理我们,小模样生得十分可爱。我看着喜欢,又让秋昙拿了蜜饯、栗子糕、瓜果各一碟让她捡着吃。
静妃目光温温扫过我的小腹,道:“臣妾瞧着,娘娘的气色还不大好。其实娘娘有孕在身,又是头一胎,该多宽心才是。”
我料不到她头一句就是这样直白温情的话,愣了愣后就笑了:“大概是暑气重,近来也有些窒食,不碍事的。”
静妃亦笑,“其实心境平和,最利于安胎。”
我深深看她一眼,笑得一点了然一点感怀,拨了拨果盘里的石榴仔:“是啊,到底你生育过芷媛,比旁人细心些。”
她笑笑,顺着我的视线去看芷媛,然而脸上明明在笑,眼中却分明有浅浅哀伤一抹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自己眼花。
其实转念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个宫廷里谁没有属于自己的苦楚,我是皇后,都过得如此战战兢兢,更何况她这样的普通妃嫔?
这头正说着话,那头芷媛也不晓得碰了什么,哐啷一声响的同时,她自己也“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跟静妃都是一愣,待孩子跑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碰碎了个小翁,大人还未责怪,她倒先吓哭了。
见孩子抽抽噎噎红了眼眶哭个不停,我跟静妃相顾皆笑,着意安慰一番,我又让秋覃去拿了小玩意来哄,才渐渐止了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