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的人无心, 我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静了静神后强笑:“我如今这状况?可还是能熬到三更半夜的模样么?”
巧馨全不谙人事, 只脆声声笑:“也是。皇上这样宝贝咱们这个皇子,必定是不舍得让娘娘累着的?”
这丫头全不懂看人脸色,明慧早已对她不存指望了, 端了缠青枝雕花小碗进来,一壁走一壁道:“这血燕是一早熬上的, 炖得极糯了,娘娘宴上吃得极少, 再用些汤水垫垫胃罢。”
这么闻着都觉得香, 于是接过来舀着吃。
血燕只帝后跟正一品宫妃可以享用,加了冰糖熬煮,含一口在嘴里, 只觉得满口香甜润滑, 口感不是普通的好。
我笑着看一眼明慧:“很好喝。”
“炖了一盅,娘娘喜欢便多用些。”
我笑:“一碗已经够了, 大晚上的吃多了也不好。”
她见我神色松动, 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展一展眉,也笑了。
巧馨哪里闲得住,乘我坐着喝东西,一个劲把脑袋往我小腹处凑。
我忍俊不禁, 在她脑门上轻拍一记:“真是个孩子,哪里现在就能听到了?”
明慧不由得嗔怪:“越发没个样子了。合该再送你个教习姑姑。”
巧馨就调皮地吐吐舌头,喜滋滋伏在我膝上玩, 片刻后脱口一句:“怎的反反覆覆吹的都是这同一首曲子?也不怕皇上听了厌烦么?”
她不提倒也没什么,一提我也注意到了。
可不是宸妃先前献舞时,宫人吹的那支曲子么?
如今遥遥一声传来,只觉得缠绵动人心肠,仿佛要勾出人心底对爱情所有的渴望来。
我几乎能想象,夏沐执笛神情吹奏,冯若兰以舞相合的情形。
爱情在这个后宫,是这样遥远又不切实际的想念,谁都不会做梦,亦不敢奢求能得到帝王的爱情。
可不想,却不代表不向往。
而冯若兰,当真是幸福的了。
我禁不住感慨起来,然而很快就止住了那无尽的畅想。
没什么可羡慕的,我对夏沐本没有情的渴望。
我只想好好活着,安全活着。
听了片刻后,巧馨“咦”地疑惑一声,自顾自嘟囔:“这曲子听着怎的这样耳熟?”
须臾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着一拍掌:“可不是小姐从前在府中经常吹的曲子么?”
明慧目中似有不屑神色,凉凉一句:“她倒懂得现学现卖,然而比起娘娘从前吹来,曲中情致何止差了千万?想不到当年娘娘教她一曲,倒让她如今受益无穷了。”
我当下只是听着,也没放在心上,淡淡笑:“那也是她的福气跟本事,不在于吹得多好,只在于皇上喜不喜欢罢。我不介意,这话你们也不必再说。一不小心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子。”
她二人不约而同称是。
于是喝掰一碗血燕,洗漱后径自睡了。
冯若兰的再次得宠本在我预料之中,然而夏沐自万寿节后不计前嫌,夜夜留宿虞宸宫,近乎到了独宠地步,多少还是让我心底一凛。
我其实并不在乎夏沐待她到底如何情深似海,然而冯光培在前朝惹了嫌疑,冯若兰却依旧宠冠后宫,甚至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得不让我害怕。
夏沐究竟能待她好到何种程度,从前我还能做到心中有数,如今却一点儿也不敢保证了。
且在冯光培一事上,我到底也算推波助澜了一把,冯若兰本就恨我入骨,如今又添一重嫌隙,如何还肯让我好过?
如此再不敢往下想,只伸手护住小腹,凝神思索。
宸妃东山再起,谁也不乐见。
这日早起后正在梳妆,却是净雯进殿来报,说杨妃来了。
我在这突兀的到访中,愣了愣后才回过神来,摇头笑:“看来她也按捺不住了。”
杨妃气色欠佳,然而身上那股气势丝毫不减。
进殿来后依旧只象征性地朝我宿一宿,视线不由自主带过我的小腹,神情有些微的古怪,转瞬即逝。
我心下虽疑惑,然而也没在意,只示意她的近身宫女扶她坐下,道:“你如今出门多有不便,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她只不看我,转了转手腕上的翠玉手镯,勾着嘴角轻笑:“到底皇后娘娘从容大度,臣妾自问万万及不上。”
这话明显话中有话,且不乏浓浓醋意。
她这样坦然,我也不好再装傻了,看住她:“那么换了你在本宫这个位置上,又将如何?”
“皇后福泽深厚,臣妾如何敢存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且谁若存了这样的心思,杵死都不为过!”
她脸上有狠辣一色一闪而过,然而我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抬头看明慧:“去换了沉香水来。”
明慧应声后去了。
杨妃旋即朝她的近身侍女抬了抬下巴,那宫人福一福后也跟着去了。
四下再无旁人。
杨妃索性再不打马虎眼了,直白白一句:“皇后是明白人,冯氏狐媚至此,便这样由着她轻狂么?”
“不如此,又能如何?”
这一句似在问她,又像是问我自己。
她与我对视片刻,却笑了,随手拿起果盆里一个番石榴剥着吃:“当日王福全的事,我总能猜到是她在后头兴风作浪,原来皇后也不是不知情。皇后这样城府,臣妾真真自愧弗如了。”
话里的讥诮意味我哪里听不出来?
然而我并没有受她挑衅,压一压衣袖,双目平视于她:“讽刺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你这样兴师动众过来,就不怕被她知道?”
“哼!不过是个狐媚货色,也就皇上还愿意再看她两眼罢了!”
我情知她一贯高傲,从不将那一众莺莺燕燕放在眼里,如今透了这么一番话出来,莫非是想跟我联手不成?
当下并不点破,只道:“那也是她的本事。”
“重华宫这么大,我倒不信没人镇得住她!”
她这一句说完,我不觉唏嘘。
恐怕这一时半会儿,还无人镇得住她冯若兰。
于是只闲话几句也就罢了,各自存了心思。
午后去太后处请安。
太后小憩方醒,这会儿静宁亦到了,正陪着说笑。
见我去了,忙让锦秋扶我坐下,聊了几句后眉头就皱了起来:“皇帝近日可还是夜夜宿在虞宸宫么?”
太后那眼神明明是和靖的,语气也平静,然而我却觉得一凛。
忙道:“臣妾跟杨妃如今都有着身孕,瑞芬仪小产不久,也不便服侍。宸妃久病初愈,多得些恩宠倒也正常。母后不要生气。”
我情切切劝她,太后也点头了,脸色转圜不少。
拉了我的手过去劝:“你是皇后,也该劝皇帝多保养自身。雨露均分,后宫方能祥和。如今都有风刮到哀家耳边来了,可见不成个样子。到底你是皇后,得空差人去□□冯氏,皇帝要宠她些本也没什么,然而她自己也该明白什么是后妃之德。”
我忙应是,心下却想苦笑。
夏沐心尖尖上的人,我如何敢伤她分毫?
太后见我点头才满意,看向静宁时已换了笑容:“到底女大不中留,哀家先前还担心这丫头嫁不出去,如今看来是不用愁了。”
“母后!”
“好,你自己面皮薄不肯说,到时候可别怪哀家跟你皇兄乱点鸳鸯谱。”
“母后!”
静宁羞极了,转过身去嗔怒。
太后就撑不住笑,笑完问我:“那个博望侯你瞧着如何?”
我心头突地一跳,忙将心神从冯若兰那一茬上抽回来。
然而这另一茬,也不见得能让人省心。
果然我猜得没错,静宁确实中意齐凤越。
偏偏怎么就是齐凤越呢?
我心下跳得忐忑,脸上却半分也不敢露出样子来,只温婉笑:“公主的眼光自然是好的。皇上仿佛也属意此人。”
太后似是放心了,抚一抚静宁柔软的鬓发:“既如此,那就择日宣他进宫来罢,哀家瞧过了觉得合适,再行赐婚也不迟。”
这便是一桩婚姻的促成了么?
那么对方呢?对静宁又抱着何种想法?又或者,他如今是否已经能够忘记从前那个“我”了?
也不知道他二人间,又有怎样一笔糊涂账在?
再往深处想,倘若那日在普安寺的事被夏沐知晓,会是怎样的后果?
我简直不敢想象。
因着兜了心思,这一晚便睡得醒醒转转,一点儿也不踏实,只觉得小腹沉堕堕的,不疼却也难受。
翌日一早起来梳妆,也被一脸的憔悴吓得不轻。
明慧不由得担忧起来,从镜中打量我许久,终是止不住问:“娘娘可是有心事么?”
我揉一揉泛酸的脑仁:“没事,就是觉得身子有些沉。”
她一听就慌了:“奴婢这就差人去请章提点,娘娘且再躺下歇会儿。”
说完扶我躺下,又差方合去请章显。
我原要拒绝,然而想开口时,方合已跑得没得人影,如此也就罢了。
方合很快就领着人进殿来了,来的居然是陆毓庭。
陆毓庭见了我,双手平举一福到底,道:“娘娘千福吉祥。提点大人去了咸福宫为杨妃安胎,微臣便不请自来了。”
“没事,都一样的。”
当下不多说,在榻前赐了座。因着是为后妃看诊,中间便用屏风隔着,只伸了一手给他。
陆毓庭的医术是极好的,我也信得过。
果然只消片刻,他就收了手,起身半伏着身子,道:“娘娘是有些寒凉入体,胎儿倒也无恙。”
他这么说,我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陆毓庭的神色却不见松动,似乎怕惊到我,眉眼间噙着的那股疑虑也未太露在脸上,只恭恭敬敬问我:“不知娘娘昨日都用过些什么吃食?”
明慧便把我昨日的吃食一样样报来,陆毓庭只凝眉听着。
明慧说完,他似是松了口气,展眉道:“都是些滋补吃食,没什么不妥。皇后请听臣一句劝,孕中不宜多思。皇后脉象虚浮,或许是耗多了神元也说不定。臣开一剂方子,皇后先吃着安养。”说完又补了句:“然而到底还要娘娘放宽心才好。”
他神情恳切,我不免感动,道:“劳烦你了。”
说完以明慧去取了十金来,陆毓庭也不推辞,就直接收了,再拜后由明慧领着出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