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图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走过门厅,到达起居室,有个身影坐在那里,黑得仿佛从无星的夜空里抠下来的一个洞。
“难得你亲自前来,”李嘉图走向那黑影,脚踩在保养不善的地板上咯吱作响,“冬至节有什么安排?”
“‘小姐’会来。”那个黑影说,声音好似从烟囱中发出的呜咽,“你这次做得不好,狼崽子充满怀疑的鼻子在你身上嗅来嗅去。”
“狼崽子正抱着他的小情人发情地舔舐,再嗅也就那么回事。”李嘉图不以为然地说,“蛇群已经出动,‘小姐’也会过来,军情处有一半是我们的人,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听起来胜券在握,可惜的是你还没找到命运石。”黑影阴森森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不快,他动了一下身体,补充道,“别磨蹭了,必要的时候,你亲自动手。”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李嘉图说,转身去寻找蜡烛和火焰石,“就和过去的几十年里做的一样。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会找到命运石。现在就差一步。”
“百密一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万无一失的。这盘棋,可不要下输了才后悔,就像十五年前那次那样……”黑影晃动了几下,当烛光亮起之时,他原本坐的地方却已空无一物。
李嘉图拿着蜡烛,一路往上走,他爬上房屋的天井,到达他在加圣斯通的居所的阁楼。这里堆满了小孩子的玩具,数量非常多,但每一样都很干净,好像有人经常在使用、维护它们一样。在阁楼的窗户旁有一张单人床,李嘉图走过去,和衣倒在凌乱的床上。
黎明冷冷地从挤满污垢的窗户透过来,太阳昏暗悲切地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宛如一个白色的皮球。清冷的朝阳照着一个落寞的中年男人,他富有才华,曾经也充满着爱和希望,命运曾经赋予他家庭和幸福,又残忍地将这一切悉数夺走。
在命运的巨轮下,即使强如大法师,他也无力保护自己的幸福,亦无法有所作为。他的知识与技艺都浪费在了铺天盖地的翻译和密码当中,他的魔力同血液一起在身体里流淌,却年复一年地虚度光阴,最终的结局将会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失去活力,直至消耗殆尽,却没有机会施放真正的才华,绽放他的魔法与艺术。
他望着天花板,泪水从长着鱼尾纹的眼角淌下,仿若希望之泉在他眼中粼光闪烁,微微抽搐的嘴角吐出含糊不清的词句。
“十五年了吗?终于,有成功的希望了。我的迪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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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摩西靠在墙上,抱着膀子盯着脸颊微红的阿尔瓦。
“我并不十分擅长做决定,大人。”阿尔瓦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一直往糖柜那里飘。
提摩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选。
阿尔瓦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把手指甲放在嘴里,在糖柜面前来回走动。微微皱着眉头,略微苦恼的表情挂在他漂亮的脸上。
店主堆着商业化的微笑,亲自端来一方圆盘,六枚小小的红色点心盘摆在圆盘上,好像一朵梅花。每个盘子里面都有一点切碎的蜜饯和糖果,三种不同的蜜饯,三种不同的糖果,在烛光下,白色的糖霜裹着,金黄的蜂蜜浇着,晶莹剔透的色泽看上去就无比美味。
“先生,请允许我为您推荐,加圣斯通最为甜蜜的店铺,蜜桃与甜心的招牌糖果和蜜饯。”
小学徒瞥了一眼大统领,在后者的默认下,捡起一颗五角星形状的糖果。那糖果外面是透明的,在五角星的中央有一点红色,看上去好像是果汁。阿尔瓦把他放进嘴里的瞬间,混合着蜂蜜与橘子的味道,凉丝丝、甜兹兹的味道,从味蕾上扩散开来。无数的甜蜜回忆随着这一口,从味蕾冲向头部,在脑海当中炸开。
美丽温柔的母亲把他抱到腿上,一边轻轻地摇晃,一边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她用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唱着,千百年来传唱于此的民谣:
仲夏郎巴星
短夜之星
辉光莹莹
照我前行
郎巴星,只有在仲夏夜才会出现的绿色星星。阿尔瓦因为眼眸的颜色而遭受歧视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抱着他,给他哼这首歌。她告诉他,这是命运为他选择的眼眸,与平常的星星不同,是最特别的星星,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大放光彩。
而他,将会是夜空中最为特别的那一颗星星。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会是特别的,和所有平凡的星星都不会一样。命运天定,生来如此,并且始终如此。在阿尔瓦的记忆里,每当此时,母亲全身都仿佛笼罩在一片莹白的辉光当中,好像她坐在清晨的落地窗户边。
阿尔瓦咬碎了糖,里面果然里面是草莓果汁,丰富的层次,甜蜜的滋味,却吃得让他眼中溢出了泪水。
“你是想要我帮你做决定吗?”小学徒沉默良久,军情处统领等得不耐烦,对店主说,“把店里所有的蜜饯和糖果都包起来。”
“大人,真是睿智的选择!”军情处统领这句话,让店主双眼闪闪发亮。
“精灵糖,只要精灵糖。”阿尔瓦说,“请给我包两颗。”
试吃的糖小小一粒,售卖的却有三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吃的时候,用特制的小锤子一砸,一整颗糖就会瞬间裂开,咯啦一声分裂成无数的小小精灵糖,每一颗和完整的糖果形状无二。据说这种糖是由精灵们发明而来,里面掺杂的魔法,可以使糖果数百年风味不变,也不会腐坏。当然,这也是精灵的创造。
现在的法师们,已经不会创造这种“无用”的魔法。朱诺斯的大法师越来越功利,就连埃德加这种钻研古语言的都是另类,他们对知识的渴望,渐渐变成了对力量的渴望。
运河的河风吹起阿尔瓦学徒长袍的下摆,清冷的晨曦照着他脚下的道路。提摩西的步伐变慢了很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像一对真正的情侣在河边漫步。
“大人,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买糖?”憋不住的好奇心,让阿尔瓦开口问道。
“我只是在假装做一名情夫的榜样。”提摩西带着他走到一家礼服店的门口,“给你想要的,还有你需要的。但这并非无偿,相应的,我也要求你的回报。”他的鼻尖几乎都抵上阿尔瓦的,微热的鼻息彼此交融。
礼服店开门的伙计迎客,阿尔瓦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微红着脸颊往店里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提摩西为阿尔瓦定制了礼服。这并非是一天两天可以做好的衣服,显然是早有准备。所有的尺寸都恰到好处,可能与提摩西每晚抱着他的身躯有关。
在更衣室,惊诧莫名的阿尔瓦却始终静不下心来。今天提摩西的行为与这两个星期以来,那个冷漠得近似于无情的男人,有着极大的反差。他把玩着手上的钥匙,心中思绪起伏。
提摩西突然挤进更衣室。浑身精赤的小学徒吓得贴紧墙壁,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无路可逃。一双猫眼略微湿润,小学徒惊恐地盯着军情处统领。他们上次做丨爱已经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认为,提摩西可能要对他做出倾尽所有野性本能的堕落行为,以补偿这十多天以来,小学徒对他的故意疏远。
事情正在往这个方面发展,提摩西凝视着他,看着他的颤抖和退缩,他白皙的肌肤上因害羞而泛起的红潮,那双湿润的眼睛更是引人犯罪。让人产生能够为了拥他入怀,可以付出任何代价的疯狂想法。提摩西将他光滑的身躯压在墙上,呼出的热气轻柔地卷着他脖子上细白的绒毛。
阿尔瓦的双腿直打颤,那种浓烈的气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无法逃离,无法躲避。让他只能被动地面对。提摩西英俊刚毅的脸,靠得越来越近。他浅灰色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绪,但那种逼视却让人无法挪开目光。他们吸入着彼此呼出的空气,小小的更衣室内,充满了旖旎的气氛。
“大……大人。别,别这样……”阿尔瓦近乎崩溃地哀求,他无法接受在这种场合做出什么□□的行为,声音颤抖得比大腿还要厉害。
然而军情处的统领,并没有做出任何污秽放荡的行为,他只是贴近阿尔瓦的耳朵,低声在那红透的耳朵边说:“那把钥匙,是惠勒兄弟银行的地下保险库钥匙。换好衣服,我们去银行。”
说完他转身离开更衣室,留下还未从疯狂的心跳、惊恐、慌乱从恢复的小学徒,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管阿尔瓦如何想,提摩西自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从不告诉他。在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精致贵气的情人新鲜出炉,保管在任何上流舞会中都能够拿得出手。但在提摩西看来,不管是得体的礼服,还是用缎带扎好的红发,都只是那张漂亮脸蛋的陪衬,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他在床上迷离着双眼的那一声呼唤来得迷人。
在加圣斯通,冬至节前一天的商业街只营业半天,银行也是如此。时间很紧,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在商业街出来,提摩西带着新鲜出炉的“贵族”小情人,直奔惠勒兄弟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