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静月临产的日期越近, 赵谦越是焦虑不堪,虽然在水征和风丛的劝慰下开怀了许多, 但毕竟事关他的妻子和儿子的性命,他是怎么也轻松不下来的。
赵谦的皇兄皇嫂, 对这个年近三十才将要得子的弟弟也是百般的慰藉,曾多次来敬王府看望赵谦和静月,还命令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在敬王府伺候,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在一干人的紧紧张张中,终于到了静月即将生产的这日。
赵谦一听接生婆说羊水破了,王妃马上就要生产,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小尼姑要生了, 可是。。。没有人来,没有贵人来救小尼姑。
那个算命的没算准,风丛也没算准。
小尼姑。。。
儿子。。。
自己终归还是救不回他们!
在这一刻,赵谦是心灰意冷, 幼年时种在心里的那股寒冷, 再一次浸透了他的身体。
四岁那年,他的心是痛的,是冷的。
女儿夭折的那年,他的心是痛的,是冷的。
这一次,却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痛, 还要冷。
赵谦只觉的寒冷无比,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象是要掩饰这种失态,他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未料想,这一端,手中的茶杯叩叩叩颤个不停,声音急切又清晰,更加彰显了他的紧张和无助。
风丛见赵谦那面如死灰的样子,轻轻出声道:“不要着急,静月师父不会有事的。”
赵谦听到了风丛的安慰,咧了咧嘴,似乎想挤出个笑容给风丛,可惜他的脸上痛楚实在是太重了,这一笑,比哭还要难看。
风丛刚想再劝他两句,却见赵谦站起了身,强撑着精神道:“我去看看小尼姑。”说罢,他抬腿就往外走,手中,却仍是端着那只叩叩做响的茶杯,忘了放下。
水征与赵谦同行过三个月,对赵谦的举止神态已经是相当了解,一见赵谦如此的强颜欢笑,心知他是真的绝望了。
和风丛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
风丛却摇了摇头:“过会儿再去,现在,给他一点独处的时间,让他缓和一下情绪。”
赵谦失魂落魄的来到了静月的产房外,房门紧闭,里面偶尔会传来接生婆和丫环小声交谈的声音。
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产房里应该是极热闹的,别的不说,就只产妇的哭叫声,就可以声闻半条街了。
可自己家里,却是如此的安静,安静的让人心酸的想要流泪。
赵谦站在门口的花树下,看着那扇隔绝了他和小尼姑的门,竟然生出了一种天人两隔的感觉。
小尼姑,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若是她真出什么事了,那么自己。。。
赵谦一歪身靠在树上,似乎没有力量再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了。
往事忽然一幕幕涌入了他的脑子里,这些年经历过的悲欢离合,如同临终回顾般,清晰而又模糊的将赵谦淹没了。
在极为清楚又极为糊涂的回忆中,赵谦惟一能抓住的,是小尼姑那静坐背经的身影。
赵谦伸出颤抖的双手,似乎想要搂住那个记忆中安静的影子。
“小尼姑,你、我和我们的孩子,不会分开。。。”
赵谦破碎的声音,低语在了这个暖暖的春日午后。
正在赵谦伤心欲绝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来了一抬八人大轿。
黑色的轿子来势极快,转瞬之间,就已经到了敬王府上空,抬轿的轿夫,身着黑色公服,脸部模糊,看不清模样。轿子的样子也很怪,前面竟然挑了两盏白色的灯笼。
马车飘忽而下,径自停在了赵谦面前。
以前的时候,看到这种诡异的情景,赵谦肯定要吓一跳,迅速找个地方藏起来,可现在,被悲伤包围的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瞄了几眼那轿子,就假装没看见了,自顾自的悲伤着命运多舛的小尼姑和儿子了。
轿帘一掀,一个戎装少年弯身而出。
赵谦觑眼望去,却是呆住了。
这个少年,竟然是个老熟人,而且,是赵谦极为喜欢的老熟人——吴钩!
吴钩一身军衣,身后仍是背负了一柄长剑,仍是一如既往的英姿勃勃。
他直接来到赵谦前面,并未和赵谦倾诉别情,叙说这几年的遭遇,而是面带焦急,向赵谦说道:“兄长别来无恙?小弟初来杭州,想向兄长借间房居住,不知兄长可愿意?”
一间房值什么,值得这么焦虑么?
赵谦急忙道:“府中房间,任你挑选,想住哪间住哪间,想住多久住多久,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就行了。”
吴钩连忙称谢:“多谢兄长,那小弟先去拜见一下嫂夫人,幸好没误得时辰!”
一听他要去拜见小尼姑,赵谦急忙要拦他。
可吴钩走的甚快,在赵谦想叫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穿门而入,进入产房了。
一见吴钩进了产房,那八个轿夫立刻抬起大轿,飞奔而去。
赵谦此时是彻底明白了,这吴钩,八成是要投生成自己的儿子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赵谦急忙去敲产房的门。
门开处,接生婆露出了脑袋。
赵谦把她往旁边一推,就闯了进去。
接生婆在后面一个劲的嚷嚷:“王爷,这产房不许男人进啊。”
赵谦疾步走到床边,静月仍闭着眼睛在安睡,腰腹间,搭了一床棉被。
赵谦一把手拽开棉被,正好看到那光溜溜的大肚子动了一下。
“快看,王妃是不是要生了。”赵谦心知投胎的已经来了,十有八九,是生产的关键时刻到了。
那接生婆赶紧去查看,看完了,却哭丧着脸道:“王爷,这,再不想办法,这孩子八成要憋的不行了。”
赵谦当然也知道,孩子若是生不出来,肯定是要憋死的。
可让他想办法,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找遍了天下名士侠医,可惜没有一个人能让一个无知无觉的女人产下孩子。
难道,终不成要和那个木讷道士说的一样,开刀剖腹,舍了小尼姑,拿出孩子么?
不,绝不!
即使一家三口团聚于地下,他也不愿舍了小尼姑,独荃她于荒坟之中。
赵谦正看着静月默默想着后事,袖中忽然金光大透。
赵谦吃了一惊,急忙向袖子中检视。
一看之下,大喜过望。
这金光,赫然是袖子中那块镇魂碑发出来的。
镇魂碑,镇魂碑有动静了!
赵谦狂喜的差点叫出声来。
镇魂碑冒金光了,小尼姑,有救了!
这一刻,赵谦喜极而泣。
“痴儿,把镇魂碑带到外面来。”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的慈祥,如此的让人心生敬仰。
赵谦不敢违拗,赶忙捧了镇魂碑,迅速跑了出来。
庭院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合什而立。
高。。。高人么?
赵谦激动的唇舌颤抖,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那老和尚和蔼可亲的接过赵谦手中的镇魂碑,只用手一抹,万丈金光从镇魂碑中喷涌而出。
果然是有大神通的高人啊!
想当初,大宋国这么多的和尚,连血都吐了好几斗,都没解得开这个镇魂碑,就连小尼姑,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术,连月亮光华都用上了,累了个半死,才解开了这碑,而这老和尚,竟然只用手一抹。。。
赵谦望着这个出手不凡的老和尚,崇拜不已,尊敬不已,感激不已。
一条黑色蛟龙从这金光中翻滚而出,那老和尚袍袖一挥,那蛟龙就失去了踪迹。紧接着,大批大批的虾兵蟹将也跌落了出来,老和尚照样是动动袍袖,将那些虾兵蟹将统统收去了。
最后,八个白色的小球从金光中倾泄而出,那老和尚手指一伸,一层金雾将那八个小白球包裹起来,他的手又一挥,金雾裹着白球,飘飘忽忽的涌进门去。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了一声闷哼。
一听这声音,赵谦的泪水立刻滚落了下来。
久违了,小尼姑!
知道静月醒了,赵谦立刻跪倒在地,望着老和尚咚咚咚磕起了头。
那老和尚却没有来搀扶赵谦起身,只是望着赵谦慈爱一笑,然后安然开口:“这一拜老衲受了,缘由却不是镇魂碑。”
赵谦一楞,这话又怎么讲?
他打开了镇魂碑,放出了静月的魂魄,自己才要感谢他的,他却说受自己一拜,不是因为这件事,那会是因为什么事呢?
这些高人的行事,诡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们说的话,更是神秘莫测,让人想都想不透。
在静月生死未卜,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关头上,赵谦自然没有心思对着老和尚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产房内了。
产房内,传来了接生婆大呼小叫让静月使劲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静月痛苦的闷哼。
赵谦流着眼泪,隔着房门呼喊静月:“小尼姑,你醒了没?”
回答他的,是静月虚弱的声音:“醒了。。。生孩子。。。呢。。。”
赵谦擦着眼泪,鼻音很重:“好,好,好好生,咱们生个大胖小子。”
赵谦正与静月隔着房门说话,风丛和水征也来到了产房外。
一见院中站着一位老和尚,两个人都楞住了。
和尚和产房?
除了救妻心切的赵谦,好象别人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会奇怪一下,风丛和水征当然不会例外。
正在两人诧异的时候,只见那老和尚笑着向水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敢在观世音菩萨面前用剑,勇气可嘉!”
水征的脚步攸的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