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不住眼的打量着砚台, 样子颇为滑稽有趣,那欲笑不得的样子, 让砚台深感疑惑:“你在。。。看什么?”
赵谦很老实的回答道:“我在看,你没有嘴, 声音是从哪说出来的。”
砚台身子一歪,似乎被赵谦的话打击到了。
赵谦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点伤人,见砚台郁闷了,赶紧转移话题道:“砚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砚台和赵谦说了半宿话,语言比刚才熟练了好多,表达也流利清楚了好多, 他慢慢说道:“我先去。。。找了那个女子, 那女子嫁人了,我就走了。后来又去了西川,打听。。。你,然后就来找你了。”
赵谦惊讶道:“你竟然走了这么多的路?你怎么走的?就这么一蹦一蹦的么?”
砚台往旁边蹦了一步, 藏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躲躲闪闪,羞羞涩涩小声道:“我。。。我。。。搭车来的,看别人不注意,我就躲到人家的行李里。。。”
汗。。。这种搭车法,可比人方便多了!
毕竟,一般人会很少注意到一块破旧砚台的。
赵谦看着砚台可爱的样子,不禁心生喜欢, 他轻轻的向砚台道:“小家伙,在我家住下吧,别走啦。”
砚台轻轻晃了晃那四四方方的身体,乖乖道:“不行,我还要去看吴钩的父母,替他照顾他的爹娘。”
这才是真正的知恩图报呢!只因为受了吴钩一滴血,就去奉养吴钩的爹娘,完成吴钩的心愿。
世人多不及矣!
赵谦对砚台的所为所作,感到万万分的钦佩,对砚台不禁更加喜欢,更加心疼。
一听砚台说要去照顾吴钩的爹娘,不禁问道:“你?你又不是人,你怎么照顾?”
砚台似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天下无主之物很多,我去搬一些,悄悄运到他家去。。。”
赵谦道:“不要那么麻烦了,我派人送些金银过去不就好了?”
砚台却晃了晃身子:“不行,我要报吴钩的恩,是必须要自己去的,谢谢你啦,我还是要自己去。”
赵谦读过了不少佛经,也听静月讲过佛法,很明白因因果果,知道砚台是要完了和吴钩的因果,也就不再坚持。
“吴钩家是哪的?那我托去那里的驿卒把你捎过去,这总行吧?”
砚台很认真的想了想,大概觉得没太麻烦别人,这才同意了:“好,这样行。我要替吴钩还你恩情,我都想好了,等你以后有孩子了,我保护他一生。”
赵谦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巴掌大小的砚台,哑然失笑:“你怎么保护啊,你这么小。。。”
砚台道:“我。。。我能研墨,我还会法术。。。”
赵谦惊奇道:“你还会法术?用个我看看?”
砚台又躲到石头后面去了,露着黑黑的一角羞涩道:“现在还用不出来,我还没学会呢。”
赵谦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开始为自己未出生的儿子担心,若真靠这么个笨笨的小东西来保护,那后果。。。赵谦郁闷了。
砚台看出了赵谦的担忧,还安慰赵谦呢:“我很聪明,学的很快的,没多久就会啦,我学人话,只不过用了几天呢。”
赵谦实在不想寄希望于一块破砚台上面,于是转移话题道:“砚台,你看,你又掉了个角,我帮你把那角补上,好不好?”
砚台惊喜道:“能补么?”
赵谦伸出手去:“你来我手上,我带你去修补修补。四个角给你补全了,再在外面镶上一层金,好不好?”
砚台欢欢喜喜的从石头后蹦了出来,蹦蹦跳跳的到了赵谦的手心:“不要镶金,太扎眼了。”
赵谦一想,这话也对,若是镶上金了,怕它一露面,就被人给捡走了。
“那也得在外面镶点东西,不然你碰到石头上,又要磕坏了。”赵谦捧着砚台,小心翼翼的去修补了。
帮砚台在外面裹了一层铜边,还让修补师傅给做了个旧,砚台看起来仍是那么破破烂烂,不过比以前可是结实多了。
砚台端端正正的站好,微微向前倾了一下,向赵谦道:“谢谢你啦,这个情份,等以后一并报答了吧。”
有恩必报,一点也不白受人家的恩惠,这个砚台,可真是个谦谦君子。
赵谦看着有情有理的砚台,忽然觉得,以后让它陪在儿子旁边,未必不是好事。
何况,砚台会说话,会是儿子的一个忠实玩伴,儿子必定不会象自己小时候那么孤单的。
想到此,赵谦向砚台笑道:“好,我记得你的话了,以后,我定会让我儿子和你成为好兄弟的。”
砚台开心的在桌子上蹦了好几蹦,似乎是高兴极了。
砚台心急着去找吴钩的父母,赵谦也没多留,亲自送它去了驿站。
吴钩的家在江西,正好有一位官员要去江西上任,赵谦就依砚台的意思,将它塞进了一副褡裢中。
砚台躺在褡裢中,快活的和赵谦说了再见,赵谦见一切安好,这才辞别了砚台,踏月而归。
回去的路上,赵谦想象着自己的儿子和一块揣在怀里的破砚台吵嘴聊天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和砚台纠缠了半宿,等赵谦赶回王府,已经是后半夜了。
酝酿了半宿的大雨,终于狂泄而下,如江水倾泄般,哗哗的流泼到地上。
赵谦看着外面的大雨,暗自庆幸自己早回来了一步,要不然,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关好门窗,赵谦上床睡觉。
许是砚台带给他的震惊太大了,也可能是错过了宿头,赵谦竟然睡不着了。
窗外的雨声很大,打在屋顶的瓦上,啪啪作响。
听着听着,赵谦不由的又想起了长江上那个暴风雨的夜晚。
就是那一夜,也是在这样大的雨中,小尼姑喊了自己的名字。
也是在这样的雨夜,自己失去了小尼姑。
小尼姑。。。
赵谦抱紧了身边那个没有知觉的身体,将静月的脑袋揽在了自己的肩窝。
正当赵谦伤感时,窗外潺潺雨中忽然传来了一个略为沙哑的女子声音:“他现在皈依了佛门,又做了善事,咱们的仇,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又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那怎么办呢?若是这辈子报不了,还不定等再轮回几世,才能碰到他呢。”
又一个甜甜的声音道:“若是轮回了,喝了孟婆汤,就再也不记得这世的仇了,到时候就算他将命抵给我了,又有什么用呢,总不如这世索了他的命来的痛快。”
那个清脆的声音道:“这世的命怕是索不来了,他现在念佛抄经,还布施经文,功德无量,自有佛门护法暗中跟随保护,咱们是没有什么盼头了。”
又一个平和的声音加入了讨论的行列,温声道:“我和姐妹们想的不一样。他害死了我,我也是恨他的,可我不想要他偿命。就算讨了索了他的命来,只不过是出一口气罢了。出完了这口气,咱们仍是照旧投胎,无功无德的,也得不了好人家出生。我倒是想让他帮我超渡一下,让我下辈子投个好胎,我也就不怨他了。”
这话一出,窗外忽然一片寂静。
良久,那个略为沙哑的声音道:“婉娘此言甚对。你我命薄,才致死于恶人之手,夭折于年少时分,如若现在投生,也不能生了那福缘深厚之家。还不如让他帮咱们多诵些经文,再做场法事,超渡了咱们去个好人家来的实在。”
众女听罢,齐声称好。
声音高低不同,音质各异,赵谦分辨来,竟然有十来人之多。
别人都同意了,只有一个声音恨恨道:“众姐妹难道就忘了被污之辱,被杀之仇了么?如此轻易饶过这个恶贼,窈娘办不到,不管轮回了几世,我也要让这个恶贼拿命来偿!”
一阵水响,似乎有人踏了积水,忿忿而去。
凄风冷雨中,几声叹息飘过,窗外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赵谦躺在床上,惊出了一声冷汗。
连想都不用想,赵谦就知道,这几个女子,是被自己害死的,刚才,她们正在商量如何来讨回自己欠下的人命!
赵谦赶紧回想曾被自己害死的女子,可惜想了半宿,也没想起几个来。
当初被他抢来的女子实在太多了,他自己根本就已经记不清谁死谁活,谁叫什么名字了。
婉娘,窈娘。
一个打算放过他,另一个却是死也要他偿命。
冤魂索命!
一想到这个词,赵谦立刻想起了夏玉泉,想起了那个穿红绫裙的女子,还有那半胡同的拍掌大笑的鬼。
赵谦猛的打了个哆嗦,不由的就抱的静月更紧了,他紧紧贴在静月身上,似乎只有怀中那身体上微微的温暖,才能驱去他内心的寒冷与恐惧一般。
“小尼姑,这可怎么办呢?”黑夜中,传来了赵谦恐惧又犯愁的声音,象是在问静月,又象是在问自己。
知道有冤鬼惦记上自己了,赵谦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呢?
天还没亮,这厮就赶紧把李秀唤来了,让他赶紧回想这些年来死在自己手中的人都有谁,特别是,其中可否有叫婉娘窈娘的。
由于赵谦祸害过的女子太多了,李秀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全,赵谦无奈,只好命他什么也别干,只仔细回想这事就好了。
天亮后,他都没吃早饭,就急急的打马奔了杭州城最有名的寺庙: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