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被祈奕点破心思,神情有些许尴尬:“这,老夫也只是随口念叨而已,并无深意。”
祈奕故作挑眉:“怎么,先生并无此意?看我,竟然会错意,所幸我不过随口一提,范桐就是渣滓,爱死不死!”
言罢躬身施礼,施施然就要出门。
包公闻言愕然,随即皱眉,心中只是同情高大人,却也知道自己无权干涉,叹气一声苦笑。
公孙先生见自己一句话惹得事情翻盘,心下着急:“白姑娘,别......”
祈奕却扑哧一笑,回身作揖道:“瞧您,草民虽非英雄,却也知道人无信不立,岂会出尔反尔?安心啦!”
言罢笑吟吟而去,剩下公孙与包公面面相觑。
包公见智慧超群的公孙也有受骗之时,不由莞尔。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摸起胡子:“这白姑娘,恁是可爱得紧!”
回头却说祈奕回房,将范桐之事告知干娘瞎婆,并言道:“我本不欲去,只是听说这高大人为官一向清廉,想着走一趟也没啥大不了,就应下了,干娘不会怪我多事吧!”
瞎婆摇头道:“娘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去吧,倒地你们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年,践个行,做个了结也好,今后是真不想干了。”
却说祈奕坐了兰尼小轿出门,正碰见刑部衙门书吏,言说自己奉命带路。祈奕点头道谢,一行人径直出了北门,前往长亭等候。只因白玉堂安置秦香莲母子未归,包公怕有闪失,点了张龙马汉跟随照应。
祈奕来至长亭,摆下酒盏并小菜。未几,刑部四名差役押着范桐而来,今天未见,原本白净光鲜的饭桶竟然披头散发胡子拉喳,满眼血丝。
刑部差役原本不语除去他的刑具,还是祈奕言道:“你们高大人请我来给犯人践行,这般手镣脚铐如何践行呢?至少除去手镣吧。”
张龙朝马汉要近身护卫,祈奕摇头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纵要作恶也是力有不逮,二位下去散散吧。”
张龙有些不放心:“等人交代属下寸步不离,这怕不好吧?”
马汉知道祈奕有几分功夫,忙一拉王朝:“二公子安心说话。”随即悄声跟张龙一阵嘀咕,把祈奕如何当堂算计范桐说了,张龙讶然到:“这倒没想到啊,这样文弱的姑娘竟然也会拳脚。”
马汉一笑:“嗨,白姑娘会的可多了,你算是错过了。”
张龙来了兴致:“这样啊,你好生给我讲讲啊。”两人去了远处树荫,远远瞄着凉亭说话去了。
却说祈奕候着马汉兄弟离开,沉下脸指着桌上斟好酒盏:“你有什么话,说吧!不过,最好长话短说,我可没多少耐心。”
范桐忽然抢步上前拉住祈奕,神情甚为激动:“玉衡妹妹,我已经休了庞氏,为兄愿意悔过自新,衡儿妹妹能恕我一回么?”
祈奕厌恶一甩手,范桐一趔趄索性顺势一跪,涕泪四流:“衡儿妹妹,你当真如此狠心么?难道之前一切都是假的么?你不曾对我倾心?我上京之前你曾说过,会为我拜佛祷告,会数着日子等我回家,难道妹妹都忘了么?”
祈奕退后一步:“你让我来就是回忆过去么?好,我已经听过了,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言罢返身就走。
范桐急忙爬行几步,拉住祈奕袍边:“衡儿妹妹,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糊涂,不该贪图富贵,不该被权势迷惑,我对不起你。其实,那庞玉燕无论容貌性情才气,无一能及妹妹,我虽然跟庞玉燕成亲,从没忘记过你啊?你当初上京寻我,我也曾经跟庞家商量,接你进门,与庞玉燕姐妹相称,只是庞太师不肯,还威胁说要叫我一无所有,牢底坐穿,我这才害怕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衡儿妹妹,你要相信我。错不过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识字,一起吟诗作对,一起赏花观月,你怎能够这样绝情?玉衡妹妹,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恕了我吧,我今后当牛做马报答你,求求你,求求你......”
祈奕踢腿摆脱范桐,一个旋子转到石桌另一侧,嗤笑道:“你触犯律法,乃是罪有应得,我一个草民布衣,无权无势,岂有能力推翻包大人审定案子,你太看得起我了!榜眼公,西出阳关无故人,草民这里祝你一路顺风哟!告辞!”
饭桶一见祈奕要走,一个飞身来扑祈奕:“衡儿妹妹,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祈奕生恐被他扑着,急忙闪过一边,扬手道:“好,我不走,你坐下说话,不过,我有言在先,你有话说话,再要动手动脚,我立马就走。”
范桐再不敢造次:“好好好,我坐,我不乱动,你别走!”
饭桶乖乖坐好,对着祈奕讨好一笑:“衡儿妹妹,你看,我坐下了,你也坐下吧。”
祈奕略一思忖,含笑坐下,见范桐又想喋喋不休,忙扬手阻止范桐道:“范桐,你落得今日下场,虽是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忧,但是,看你的样子,不知悔改,只是怨天尤人,看在认识一场,我就送你一卦,权当行善积德了,也叫你死得明白。”
范桐腆着脸:“只要妹妹不走,妹妹解气,为兄洗耳恭听!”
祈奕懒得理他,顺手从荷包拈出三枚闪亮铜钱往桌上一撒,自顾言道:“嗯,这卦象显示你这个人很有女人缘,你一生命中有三个贵人襄助,且这三个贵人皆是女人。”
祈奕说这话,把铜钱扒来扒去,煞有介事,摇头晃脑道:“天地万物皆有定数,正所谓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圣人又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只要你一生谨守本分,不得罪这三个女,那么你将一生富贵顺遂,且会封阁拜相,位极人臣。
祈奕言罢收起铜钱,掐起指头:“嗯,我算算啊,你命里第一个贵人,就是你母亲赵氏。她生了你,养了你,带着你来到草州桥,横尸街头,以生命终结成全你,打开了你通向成功之门。余下看你自己,倘若你弃之不顾,自行逃去,不善待你母亲,你也就失去了发达机会。
这一次,你卖身葬母。你很不错,选择正确。你的善行必有善果,孝子贤孙鬼神也护佑。你成功遇到了你命中第二个贵人,你的养母白玉氏。因为你合了白玉氏眼缘,你因此成了白家螟蛉之子,有了再生父母与家庭,也获得读书上进的机会。
倘若你善待白玉氏,终生孝敬,奉她为母,你将位极人臣,富贵一生。很可惜,你没有善始善终,半途而废。所以,你虽然借她福惠高中皇榜,却无福消受。
你最不该得罪女人是你命定妻子,也是你命中第三个贵人白玉衡。
你若只是悔婚,不认白玉衡为妻,依旧像对待家人一般善待白家人,或者你即便不认白家,只要你不作恶害死义父义母,你依旧可以善终,只是你忘恩负义,终究损了阴德,会福泽差些。你会高官厚禄瞎忙碌,无儿无女一场空。
合不该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抛弃了命中至尊贵人,还恶言恶行气死对你恩比天高养父母,罪犯忤逆,因此落得个今日臭名昭著,死无葬埋下场。”
祈奕言罢打住话题,却见范桐目中有泪,祈奕却只觉看见了鳄鱼泪,弹弹衣衫起身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你一生原本可以大富大贵,儿孙绕膝,香烟鼎盛,却因为你生了贪婪之心,做了忘义之徒,一切化为乌有。
我言尽于此,人生于世,没有谁可以做事不负责任不担后果,你当初有胆子做,今日就要有担待承担。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范桐这一番话听下来,已经知道自己今生休想获得饶恕了,瞅着祈奕瓷白的面容,眼中蕴含泪水最终滚落,喃喃道:“衡娘,我自此悔过,真的来不及了么?”
祈奕一声讥笑,稍稍偏头,手指轻轻撩开耳边高领,露出耳后淡淡伤痕:“来不及了,你的衡娘已经死了!”
范桐一愕之下,眼眸中忽然怒火闪烁,霍然起身,怒指祈奕道:“哼,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日日跟白玉堂出双入对,你看上了白玉堂这个莽夫了,是不是?对,一定是这样,他当初就对你有意,我们定亲他才愤而出走,是也不是?你们这对狗男女,你这个贱女人,竟然联合外人谋害亲夫,你说,你说,是不是?”
他这一闹腾,惊动了张龙马汉,一阵风卷进亭内,摁住狂乱的范桐。刑部四个差役原本被范桐折腾,恨不得他死,此刻见他又来作怪,一拥而上给他戴上了手镣头枷,一拳一坡脚将范桐踢倒:“老实点!”
范桐却在地上嘴里乱骂:“狗男女,官官相护,八贤王,包黑子,你们多管闲事,仗势欺人......”
几个差役见他拉扯出言不逊,诬攀圣上生父,岂能容他,围了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祈奕等他们出了气,方才扬手阻止了:“几位大哥仔细手疼,依我说,打伤了还要耽搁你们行程,连累几位差大哥晚归,何苦来哉!不如大哥们歇歇,我来劝劝他,也好叫几位大哥完成差事。”
几个差役也打累了,冲着祈奕讪笑:”难为二公子。”又指着范桐:“你老实点,再闹打不死你!”骂骂咧咧歇腿去了。
祈奕笑微微靠近手镣脚铐范桐,声音细微几可不闻:“你猜得不错,白玉衡本不是白家女,你可知道你原本是谁的女婿么?八贤王啊!你说你多蠢,舍八贤王而就庞太师,皇上妹婿与皇上的连襟,谁亲谁疏啊?”
对于这事儿,饭桶早有猜测,如今祈奕亲口证实,只把范桐悔恨得往枷锁上撞击:“真的?”
祈奕笑吟吟点头,眸光明媚:“还有,你知道我那方见君不跪凤佩谁给的?”
范桐眼睛瞪得更大:“谁?”不等祈奕回答,他自己哭将起来:“当初岳母若肯透露一星半点,我何至今日!”
祈奕笑着一敲枷锁:“嗨嗨嗨,别哭了,我告诉你吧,是瞎婆!知道瞎婆谁吗?”
范桐心肝已经撑不住,抬起泪眼,行将崩溃:“到底谁啊?”
祈奕叹气道:“我就说你没福气,瞎婆是太后啊,当今圣上生母李太后啊!你说你亏不亏啊,你若不悔婚,你将是当朝驸马太后女婿。
状元陈世美当初荣耀不?哎,我还告诉你,以白家对太后恩德,以八贤王对圣上救命养育两重大恩,圣上会亏待你么?会不提拔你么?你比那陈世美还要荣耀!
所以我说你封阁拜相,可不是空穴来风哟,若不是你一步行错,你至少跟你大舅子安乐侯庞煜一样混个侯爷当当,而你范家自此平步青云,至少富贵百年不成问题。
唉,真可惜啊,你竟然有眼无珠不识得金镶玉,活生生将到手富贵荣华拒之门外,你说你则的蠢成这样呢?”
范桐从云端跌落尘埃,本来已经神魂沮丧,此刻闻听自己竟然怀抱黄金换黄铜,一时悔恨交加,心血翻涌,一口鲜血呕出来,眼睛往上一翻瞪了白眼。
祈奕却兀自笑吟吟将之拍醒:“我还没说完呢,醒醒啊,你别因为嫉妒,就昧良心瞎说,白玉堂可不是什么莽夫,他可是以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名动江湖俏郎君哟。为他相思的名门闺秀数不胜数,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江湖儿女更是不胜枚举。襄阳王的爱女彩霞郡主知道么?她追着白玉堂要招赘,白玉堂还不乐意呢!”
范桐口角血迹蜿蜒,血红眼眸瞪着祈奕,直怄得出气大进气小。
祈奕依旧笑吟吟跟他闲话:“还有,你可记得,白玉堂除了名动江湖陷空岛五鼠之一,也是太后义子哟?知道这代表什么?代表白玉堂家财万贯,代表白玉堂马上就要金马玉堂,出入朝堂,让芸芸众生仰望!”
范桐闻言恨不得咬舌自尽,他也曾称呼瞎婆义母,瞎婆对他曾经很喜欢很疼爱。
范桐悔青肠子,脸色白了青,青了紫,气息奄奄,行将倒毙。
祈奕还在火上浇油:“所以说,别以为你会写几句歪诗就瞧不起人,白玉堂纵不封王,侯爵是跑不掉的!让我想想啊,叫个什么候呢?他叫锦毛鼠,就叫锦衣侯好了,锦乡侯也不错啊!”
范桐却已经听不见祈奕说什么,他陷入极端悔恨之中,神情有些疯癫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曾经是南清宫郡马爷啊?我曾经也是皇上妹婿啊?我不悔婚,我就是皇上妹婿,贤爷郡马,太后驸马啊!老天爷,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八辈子才修得来啊!
我竟然不要了,哈哈哈,我竟然不要了!哈哈哈.....”
范桐嘴里叨叨唠唠自说神,忽然间眼睛发直,神情疯癫,手舞足蹈狂笑起来:“放开我,我是贵人,我是皇上妹婿,是八贤王女婿,是太后女婿,你们放了我,否则,我把你们一个个充军发配,千刀万剐......"
他笑着闹着就要袭击解差,拉拉扯扯,狂暴至极。刑部差役无奈之下只得将之击晕了事。
祈奕拍拍身上草屑,看着张龙马汉四位解差摊手苦笑:“看来我力所不及,劝不了他,辜负了高大人期望了!”
几个解差对着祈奕拱手道谢:“二公子太客气了,您老能将之哄出牢门,我们大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张龙马汉直皱眉:“这个饭桶则的了?”
祈奕一撩轿帘笑道:“谁知道呢,大约天气太热,中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