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了京兆尹府衙,蒋流被安置在一个屋子里。
顾婉吵着不舒服,要喊大夫来看,卓大人只能先行去找人查看她的伤势。
他坐在凳子上,出神良久。
巨大的愤怒之后,平静心情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蒋流抱着头,把半张脸埋在手心里。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得这样可笑。
手指上松了松,他抽下来,看着指尖绕着的头发,有些发怔。
蒋流颤了一下,又伸手去抓了一下,不意外地,又抓落了几缕。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酒。
那天苏向晚敬他的酒。
酒有问题。
蒋流立刻站了起来,他准备往外走。
正打开门,卓大人就走了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蒋流稍微冷静些许,他没忘记自己眼下的处境。
卓大人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顾大小姐松口了,强掳贵女,意图不轨,这个罪名对你很不利,但好在她到底是个女子,真正闹出去,对名声也不好,再者,蒋家跟顾家也是即将结亲的关系,闹得太僵,到底不好。”
这着实是叫蒋流十分意外的。
他原本以为,顾婉绝对会咬死了他不放,非折腾得他掉下一层皮不可。
蒋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多谢卓大人为我周旋。”
卓大人摇摇头:“我没做什么,只是……有一句话,本官还是要说的,你少年英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些旁枝末叶的小事,是不应计较这么多的,男儿志在四方,你该把目光放在正事之上才是。”
这件事他一看就知道,若非是蒋流自己先存了坏心,是没办法让那顾婉反咬一口的。
卓大人希望京城有志的少年之志,心中装着的都是国家之事,心怀的都是百姓之事,尤其蒋家这样的大家族,根基深远,这些人以后都是大梁国的未来,心思用在这些事情上,着实太可惜了。
蒋流心里憋屈,也知道卓大人是误会了他去找顾婉麻烦,但说不清楚,也就只能忍了回去,“我知晓了。”
卓大人便道:“那本官就先去忙了。”
来之前,他本也想着是件十分麻烦又头疼的事情,不曾想最后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他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不少。
蒋流定神良久,这才迈步往外走。
他走了两步,见顾婉出现在廊下,下意识就退了一步。
这时候看见顾婉,蒋流难免怀疑她又耍什么诡计。
却没想到顾婉只是侧了侧身,让跟在旁边的婢女走了上来。
“蒋大人。”苏向晚冲他微微一笑。
蒋流心里头应当是极其愤怒的,他方才一直在想,如果再见到她,一定要杀了苏向晚,了结她的性命,哪怕是在京兆尹府衙里,他也不害怕。
可这会他真的见到人了,心里头百般滋味,唯独就是没有愤怒。
比起杀她,他或许更想做点什么事,拿回一点难以启齿的自尊心。
在去满堂红埋伏苏向晚之前,蒋流一直在想,等抓到了苏向晚,他要做什么。
想了一路,蒋流最后有了答案。
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场争斗他开始就存着拿她来练手的想法,不过是彼此博弈的一场戏局,输了没什么好丢脸的,丢脸的是不认输。
蒋流想着,等抓了苏向晚,只要她肯低头认错,自己就可以高高在上地网开一面,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她一马。
那么至少,他并没有输得那么难看。
蒋流不能接受,自己在苏向晚面前,那样狼狈不堪。
“我是来,给蒋大人道歉的。”苏向晚上前,说的十分诚恳,她低着头,姿态低下,看起来,就是认认真真在道歉的模样。
蒋流眉头皱得极深,他瞪着苏向晚:“你又玩什么把戏?”
苏向晚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玩什么把戏,只是蒋大人原本是无辜的,被我拉到这个局里,又遭了我多番戏弄,觉得对不住你而已。”
“对不住我?”蒋流笑了一声,他觉得荒唐,“你是来嘲笑我这个手下败将的吗?”
苏向晚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只继续道:“大人原先设局埋伏我,是因为觉得我身份卑微,哪怕抓了我也没什么干系,可如果换做是顾婉,顺昌侯府的大小姐,大人就绝对不会这么做了,对吗?大人跟我交手,太过依赖于你本来的权势,这才是你输我的地方,而其实……我玩的这些小把戏,虽然对大人有些影响,但只伤皮毫,不伤根基,我拼尽全力,能做到的,也就仅此而已了,大人至今还觉得自己是手下败将吗?”
蒋流真是不懂苏向晚到底要做什么了。
当日也是她先送郝美人来他身边,而后一次又一次的局,她也没有片刻的松懈,交手的过程之中,苏向晚没有留过余地。
而今日,她伙同顾婉,分明可以反咬他一口,让他惹上一身麻烦的时候,她又算了,还跑来认错?
苏向晚看他不发一语,又说道:“大人在京城享有盛名,少年有成,你该做的事,能做的事,应有更多,不应该纠缠于这些无谓的小事,当你因为一件事蒙受了损失,该做的是悬崖勒马,而不是将错就错,我今日来认错,其实也是想同大人和解,大人把心力放在我身上,着实没有必要,再者……我也不能束手就擒,如此纠缠下去,对你我到底都不好。”
蒋流想起方才卓大人跟他说的话。
跟现在苏向晚同她说的,其实意思是差不多的。
都是让他应该把目光放到更广阔的地方,不应该困死在这样无谓的小事之上。
他扪心自问,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容人之量吗?如果今日设计他的人是赵昌陵或者赵容显,他会执着地咬着不放,非要理出个高低结果吗?
答案是不会。
只是因为苏向晚是女的,她身份低微,所以输给她就格外难受。
这根小刺扎在心口,哪怕拔掉了,痊愈了连疤痕都没有,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蒋流觉得自己以后不管走到多么高的地方去,他都会一直记得这种不堪和狼狈。
他在苏向晚面前,永远不能再堂而正之,趾高气昂地抬起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