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和只是来确认郝美人情况的。
他看了看房间,确定郝美人安然无恙,方又准备要走。
丢了一个人,他心情本就不好,自然也没多说话的心思。
郝美人就喊住他:“大人,大人等等。”
赵颖和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暴露过自己真实的身份。
他做事跟了赵容显一贯的谨慎。
郝美人也只以为他是赵容显的手下。
他跨出去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望过来。
“何事?”
郝美人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
赵颖和的不高兴,全部写在了脸上。
她不安地抓着手,一张小脸怯怯地皱了起来:“大人,有人要在宴席上的螃蟹里下毒,借此毒害豫王殿下。”
得亏她长得实在是好看,这么一皱眉,我见犹怜,所以赵颖和没留意到她那些忐忑。
当然也是因为他一门心思都被郝美人说的螃蟹吸引住了。
“螃蟹有毒?”他回身过来,走到了郝美人的面前。
原本郝美人被他盯着就有些害怕,这会看他走到跟前,神色比刚才还可怕,就哆嗦了一下。
赵颖和很快反应过来,“连我都是今日才知道宴席上会有螃蟹,你怎么知道的?”
苏向晚在柜子里,一颗心听得都揪起来了。
她没想到赵颖和会亲自前来,所以没如何跟郝美人说得仔细。
这人很敏锐,虽然年纪小,可是一点都不好糊弄。
话里头有一个漏洞,一旦被他找出来,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我不告诉你,我要见了豫王殿下我才说。”郝美人扯着帕子,咬着唇,一副爱哭不哭委屈的样子。
“你……”赵颖和没想到郝美人竟然会这么回答,一时间也愣了。
“这可是我的功劳,大人可不能抢我的功。”
美人使着小性子,别有一番韵味,倒是让人很难对她真的生起气来。
苏向晚目瞪口呆jpg。
傻人有傻福是真的,郝美人这脑回路真的无人能敌……
赵颖和深深闭了闭眼。
苏向晚能透过这股诡异的安静,感觉到赵颖和心里头的崩溃。
如果她不是要送给赵容显的礼物,他应该会想杀人。
郝美人很着急:“大人,如今当务之急,是撤下那螃蟹,不要让殿下吃到那有毒的螃蟹才是啊。”她继续催促,“没有时间了,你还等什么呢?”
赵颖和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更紧张赵容显的事,这会就暂且放下质问她的事来。
只要看管好,等事情解决了,再来盘问也不迟了。
他喊来了手下的护卫:“给我把所有的人手都调过来此处看着。”
苏向晚眉头一跳,她听见盔甲之声,远远传来。
完了,这屋子被密不透风地包围住了!
赵颖和走了不久,郝美人就来帮她打开了柜子。
她看起来比苏向晚还着急。
“现在外头都被包围了,得想个办法把你送走才是。”
“???”苏向晚迷惑了一下,当即反应过来。
看来郝美人是真情实感地怕自己的功劳被抢了。
苏向晚心宽了不少,只要郝美人不把她供出来,她可以在房间里躲到郝美人被召见为止。
等到郝美人离开了,所有看守的守卫,也就随之没有了。
苏向晚环视一周,看见了房间里专门用来放衣裳收拾的那口大箱子,当即对郝美人道:“我躲在这箱子里,等你晚些时候被带去见豫王殿下之时,房间的东西也会随之清理,到时候你让人将这箱子抬出去,我就可以出去了。”
木槿看这情况不妥,应该会想办法去找陆君庭。
她躲在箱子里出去之后,恰好可以跟上陆君庭一块走。
计划多了一点小小的差错而已。
苏向晚拍拍心口,安心下来。
郝美人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当下笑开了颜。
“好,就这么决定。”
因为心情很好,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端着茶水,捧着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苏向晚去了里间,她躺上床,开始闭目养神。
按照她以往参加宴席的经验,这会才开始的晚宴,还要好久才能结束。
慢慢等吧。
晴朗了大半天的天际,又开始落下星星点点的雪花。
墨色的天被明亮的烛火染出一片昏黄,白色的雪花从这片朦胧的光影之中落下来,冰晶折射出一点点细碎的光芒。
乐声不断,宴席之上,觥筹交错。
前堂的热络声音通过回转的长廊飘过来,不仔细去听,倒听不出什么来。
亭台上的四角上摆足了炭火,偶有雪花飘进来落进炭盆,根本来不及看见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元思从外头回来,对着赵容显出声道:“王爷,宴席开始了。”
小火炉上温着茶水,暖香四溢。
赵容显没有应声,只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冲了杯茶。
蒸腾的雾气将他脸笼罩在里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元思便道:“王爷不过去吗?”
“大多都不是愿意来的人,还想让本王去欢迎他们吗?”
这话冷冷淡淡,却带了些显而易见的讥讽。
元思没有接下这话去。
他跟着赵容显许多年了。
从前他再厌烦,但起码还会意思意思露个面,过个场。
现在连露面都不愿意了。
他性子本来就内敛,如今趋近孤僻,元思已经想不起来他上一次见外人是什么时候了。
除却正事,赵容显也不说话,他会看书,写字,也会弹琴,其实他日子过得很充实,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到他在生活着的气息。
不好不坏,不温不火。
这种没有起伏的人生,有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窒息感。
元思敛起心绪,说起了了另外的事,“八皇子让人撤走了宴上的螃蟹。”
赵容显意兴阑珊:“让他去闹一闹也好,好歹有些事情做。”
那些人欺瞒了燕天放,借他的手送来有毒的螃蟹,无非就是想在生辰这天给他添堵。
生辰宴之前,赵容显就知道消息了。
无非是懒得理会罢了。
小人手段,不值侧目。
只是赵颖和既然发现了,就由得他去折腾。
“八皇子敲打人的手段,自是不错的。”元思说道。
雪下得大了一些,气温也越发低了。
炭火烧出来的热气,换成一道道烟雾,将夜色笼上一层薄纱。
两人在亭子里呆了一小会,就见有下人端了糕点上来,送至了赵容显的跟前。
这糕点太过朴素,以至于元思都多看了两眼。
赵容显难得地和缓几分:“坐吧。”
元思没有推辞,他坐在了赵容显的对面。
而后赵容显拿起了糕点旁边的蜡烛,将至插入糕点里头,又点燃了烛火。
那点盈盈摇曳的烛火,在雪夜里晃动着,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被吹灭了一样,然而却又极顽强的,怎么样都灭不去。
明明是很奇怪又莫名其妙的举动,赵容显做得很认真,让人几乎有种他在虔心祈福的错觉。
“本王去年生辰,曾对着这样的糕点和蜡烛许了一个愿。”赵容显轻声开口。
元思有些讶异地看了赵容显一眼。
这种无稽又无聊之事,听都已经觉得很可笑了。
没想到赵容显居然还这么做了。
“本王第一次这样过生辰,过得很高兴。”他对着烛火说着,浅色的眸子里映着火焰,似乎整个人因为这点火焰都有了一点温度,“如今再这样过,却并不高兴了。”
就好像山间底下她曾经烤过的那条蛇。
赵容显那时候听着,竟也觉得那是天下无双的美味。
可后来再怎么精细地做出来,却并不好吃。
今年他让人做的糕点,尤其好看,但这么看着,也并不觉得高兴。
元思安静地听着。
那蜡烛并不长,烧了一小会,烛火变弱,眼看着就要熄灭了。
赵容显没有做什么,他就这样冷眼看着那点温热慢慢变小,最后变成了一抹虚无缥缈的轻烟。
孤零零灭掉的烛火,变得更加刺眼了。
元思就问道:“王爷今年许愿了吗?”
“本王许了同去年一样的愿。”
他从不会许一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愿望,心中哪怕能想的,也是极容易实现的东西。
——希望每一年的生辰,都能像眼下如此高兴。
那时候心中欢喜,满怀希望,便也觉得以后每年的生辰,都能这样高兴。
到底没有实现。
“果真是无聊又可笑的把戏。”他淡声道。
赵容显喊了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撤走了。
雪势渐大,有细碎冰冷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赵容显银白色的衣袍上。
元思就想起从前还在苏府的时候,每逢下这样大的雪,苏向晚都会很兴奋。
她会吩咐下人们不要清扫积雪,第二日带着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堆一些雪人,而后各自打扮起来,做什么选美大赛。
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
他在豫王府跟着赵容显安静地过了十多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从苏府回来之后,他就时常会觉得太安静了,安静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
元思想了想,对着赵容显出声道:“八皇子的生辰礼里头,似乎有一份,是犀角香,要属下去拿过来吗?”
赵容显微微抬起眼来:“你不像信这些东西的人。”
元思低头,语气很轻巧:“不信,但想试试。”
赵容显移开眼去:“随你。”
元思没再多言,他很快下去将赵颖和送来的犀角香拿了过来。
装犀角香的盒子是一个雕花檀木盒子。
兴许是因为下着雪太冷了,元思摸上盒子的时候,觉得这盒子像装着冰块一样。
那冷意是从盒子里头往外透出来的。
传说的犀角香,其貌不扬,一眼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
元思拿出来,在赵容显面前点着了。
香料的味道很奇怪,并不怎么好闻,但也不让人觉得反感。
燃了一会之后,那犀角香莫名地就灭了过去,元思拿起来准备重新点的时候,赵容显便出了声:“收起来吧。”
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见赵容显起了身,披着风雪往外走了出去。
元思将犀角香收好,吩咐人收起来,这才赶忙跟上赵容显的脚步。
回廊两旁,压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雪,整条长廊蜿蜒绵长,烛光之下,看着又清冷又孤寂。
元思跟上来,问赵容显:“王爷此下要去何处?”
其实赵容显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这是他的府邸,前院热络非凡,是他的生辰,却不是欢迎他去的地方。
自小便是如此,再其乐融融的场合,只要他一出现,气氛很快就会跟着冷凝下来,他不高兴,所有人也不高兴。
他也不想回院子里坐着。
赵容显迄今为止的这么多年,今日算是把前半辈子没做过的傻事都做了。
不理智的自己,不应该存在太久。
他此下只是想随便找点事情做,不管什么都行,借此平复心绪。
“八皇子送来的美人在何处?”他问元思。(未完待续)